天为幕帐地做毯，如月星辰伴我眠，半夜不敢长伸腿，恐将山河一脚穿。
眼瞅着天光大亮，男人女人该起了，大夯嫂忽然提出，要跟男人换裤子。
马有财问：“为啥啊”
女人说：“我的裤子好，上面只有两个补丁，你的裤子都烂了，净是窟窿，我可以卖掉，但这条裤子不能卖掉，还是你穿走吧，可以多支持两天。”
马有财一听又哭了，原来妻子还没一条裤子值得多。
她把最好的留给他，宁可自己穿破的。
男人点点头答应了，于是他俩起身，在荒草里穿上了对方的裤子。
上面的天还是那么蓝，微风轻轻吹着，莽莽苍苍的草垫子一望无际，天地之间一片空旷。
头上传来几只鸿雁的悲鸣，鸟儿开始从南往北飞了，回到北方的巢穴。
可马有财却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
他使劲盯着大夯嫂瞧，希望把女人的样子印刻在自己脑海里。
不知道多年后再见，他还记得不记得女人的样子。
大夯嫂仍旧一脸泥泞，很久前就故意把脸涂黑了，一直没洗。
这样的好处是便于逃荒，也没人看清楚她的丑俊，从而增加了安全感。
看得清女人的轮廓，瞅不到女人的细腻，马有财就盯着她耳根的那块胎记看。
他记住了那块胎记，这是他俩再次见面后的唯一凭证。
刚刚系上腰带，从草丛里爬出，人贩子就来了。
那人贩子是个西北大汉，赶一辆马车。抬手甩给了马有财半口袋小米。
这是个生意人，赚了一笔小钱，因为家里缺少婆姨，就用三升小米把大夯嫂换走了。
女人瞅瞅两个娃，又瞅瞅刚刚成亲一晚上的丈夫，她说：“有财哥，你可记住了，别管再难再苦，也要把两个娃养大，求你了，千万别再卖他们了。”
马有财擦擦眼泪说：“我知道妻啊，你走吧。”
“我走了，来生再见。”女人就那么上了西北大汉的车。
两个孩子哭哭啼啼，一边哭一边冲着娘遥遥招手，他们知道娘要走了，再也不要他们了。
“娘，别走啊娘，娘。”金哥和玉妮在后面苦苦追赶，跟着马车，拉着车帮啼哭。
“娃，去找你有财伯伯，以后他就是你们的亲爹，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啊。”
大夯嫂却强硬地扭过头，不再看他们。她担心再多看一眼，就会控制不住。
西北汉子一甩马鞭子，那匹马扬起四蹄飞奔，后面泛起一阵阵尘土。
两个孩子跌倒在地上，仍旧哭着望着前方，瞧着娘渐渐消失的身影。
马有财赶紧扑过去，将娃儿拉起，一边一个抱在怀里。
“金哥，玉妮，不哭，咱不哭，啊爹会照顾你们的。”
他抱着这两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冲远处的大夯嫂保证：“媳妇你一路走好啊放心，就是我自己死，也不会看着娃儿受屈。”
马有财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第一次拥有了父爱。
接下来的几天，他果然带着孩子继续赶路，爷儿三个依然向着山西进发。
三升小米救活了他们的命，一直苦苦让他们挨到了长治。
再往前就是一马平川了，附近果然设立了不少的粥场。
马有财带着两个娃见到粥场就进，跟那些乞丐们一起赶粥场。
这边的粥场吃完，听说芯县有粥场，他们又赶到芯县。
可是灾民太多了，成千上万，很快就把一个县的粥场吃得差不多了。
有钱人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只能解救一时。
再后来，他们又赶往了平遥，太谷，足足把附近的粥场吃个遍。
日子进去五月，眼瞅着两淮跟河南的粮食下来，好多灾民才渐渐回家，粥场才少了。
这时候的马有财仍旧没法回去，因为他没地。
元宝山被张士诚占据，回去也是个死，他想安定下来。
怎么安定呢当然是找活儿干，自己有把子力气，不信养不活两个娃。
再说他很聪明，脑子好使，会算账，还拜过一个绍兴师爷做老师。
做师爷是他的老本行，于是就到四处去应聘。
第一次应聘的地方，是平遥县的知县衙门。
可刚刚进去，就被哪儿的差役赶出来了。
浑身破破烂烂，一副叫花子模样，根本没人用他。
第二次去，他找到了太谷县的县衙，哪儿的县老爷上下瞅瞅他，也把他赶出来了。
最后没办法，他又拉着两个娃去了杞县。
这次他学精了，没有去县衙门做师爷，反而去了一个商铺。
那个商铺是专门贩卖粮食的，是个粮商。
马有财一想，到粮商做伙计不错，至少饿不死，有粮食啊。
幸运的话还可以偷米，每天抓一把米回家，两个娃也饿不死。
于是，他先把两个娃安排在了附近的土地庙。
那个土地庙很破败，不大，但是让孩子安身不是问题。
马有财将土地庙简单收拾了一下，说：“金哥，玉妮，你俩就在这儿，那也别
去。”
“有财伯伯，你去干啥”两个孩子问。
“伯伯去找活儿干，养活你俩，让你俩吃香的喝辣的。”
“伯伯，那你早点回来我们很乖的。”
“好，金哥，你照顾妹妹，不能随便跑，免得走丢了，听到没”
“听到了，伯伯”金哥更懂事，点点头保证道。
就这样，马有财将两个娃儿安顿好，到米店去应聘，找了哪儿的大掌柜。
大掌柜年纪不小了，四十多岁，跟马有财长相差不多，都是两撇尿骚胡。
他说：“大掌柜，你们这儿用人不，我来找活儿干的。”
大掌柜上下瞅瞅他问：“你会干啥”
马有财说：“我会算账啊，算盘打得好，双手能打凤凰单闪翅。”
所谓的凤凰单闪翅，是算盘的一种别名，就是两只手打算盘，特别神速。
“可我们这儿的人太多了，根本不找伙计啊。”
马有财说：“你放心，我不要钱，一天三顿饭就行，每顿两碗，饿不死就好，你行行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