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云将表交到秋白手中:“你这一次走,将这表一道带走罢。我是不能同你一道去战场,那便让这表陪着你。但凡你好好的回来了,你再将表亲自交到我手里才好。”
秋白盖上表盖,然后将怀表放入衣袋中:“茹云,你的话,我记着了”
茹云与秋白紧紧交缠地握着手,谁也不愿先放开,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拥抱了一夜。
年初一的清晨,茹云亲自替秋白换了一身利落的军装。而后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缘君跟前,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孩子的面庞,而后与清如道了别,就带着收拾好的行囊下楼去了。
这一次,茹云并没有跟下楼,而是选择靠在窗帘后头,听着前院汽车的发动声。汽车的声响渐渐行远,她缓缓阖上了眼睛,心下默默地祈祷着,风雨快些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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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地撞开了,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的男人,直直地瘫倒在了地上。芳嬛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倾了倾,她并不肯定,这个人是不是会伤害自己。
许久,也未见得这人再动弹一下,芳嬛咬了咬牙,壮着胆子上前,用脚踢了踢这个男人,故作高声道:“你是什么人你这样擅闯民宅,我是可以叫警察来带你走的”
隐隐地就听着那人哼唧了一声,半晌也没什么动静。芳嬛因着肚子实在是沉了,也蹲不下身子来,只得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推了那人一把。
待得那人翻过身来,着实是把芳嬛给吓了一跳:“小田”
小田雅治的面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瘦了一大圈,眼睛也是深深的凹陷着,看起来颓废极了。他的眼中满是绝望、恐惧,乃至是说不清的彷徨,看的芳嬛几乎都不敢相信,这个人竟然就是从前神采奕奕的那个年轻医生小田。
小田的嘴巴略略张开,只蠕动了片刻,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待得他勉强睁开了眼,看见芳嬛的面庞,这眼泪一下就滚了下来,一滴滴地打到了芳嬛的手心里头。
“天呐小田,你究竟是怎么了好好一个人,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芳嬛心下是心疼极了,忙拿来了靠枕,就叫他靠在墙上,然后又斟了一杯热水来,好歹算是让他润了润嗓子。
半天的功夫,这小田的眼珠子一转,好歹算是意识清醒了一些。小田紧紧地握住芳嬛的手,而后垂下了头来:“魔鬼这些人都是魔鬼”
说话的时候,小田全身都是颤粟着的,芳嬛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惧怕的神色,乃至是一种从心底发出的深深的懊悔之情。
“芳嬛”小田的嘴角扯了扯,半晌方才开口道:“我这一趟是私自逃出来的,怕是犯了军规,但凡被抓了回去,怕是只有被处死的份了。”
芳嬛缓缓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好好的,你回来做什么你明明知道,你的那些长官一向暴戾,但凡知道你出逃了,哪里会轻易放过你的。我一直没有写信告诉你咱们孩子的事情,就是怕你心神不定,要出错,那样可不得又要受到惩处。”
话音落地,小田不自禁地朝着芳嬛的腹部望去,他伸出了枯槁的手,颤抖着抚触了上去,而后像触电一样,一下就缩了回来,然后就用手捂住脸,一下就哭出声来:“芳嬛,我受不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这些魔鬼已经泯灭了人性,用你们中国的话来说,那就是畜生不如呀我想就是佛祖看见了,都要悲恸地留下眼泪来”
小田雅治的精神情况并不是很好,时而笑,时而哭,要么就是呆坐在角落里喃喃自语着。芳嬛心下虽然着急,但是依旧挺着个大肚子,悉心照料着小田。
过了几日,他终于愿意主动开口说话了,芳嬛方才知晓,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原来那一晚,小田被临时征召到了北方。起初,他以为不过就是去做一名普通的军医罢了,直到到了哈尔滨,他才知道,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那是一处由一百五十余座建筑组成的工厂与秘密实验室,对外,人们以为那不过是日本人的临时军工厂,只有到了那里的人才会晓得,那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是魔鬼施行暴行的地狱。
小田雅治本身对这场战争就一直抱着消极的态度,在踏上中国土地以前,他误以为这是一场救赎之战,直到他这一路亲眼见到各种烧杀抢掠,原本心底对母国的热忱一应就都化作了一种矛盾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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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只是他没有想到,原来从前他所见到的不过就是冰山一角,真正无法言喻的暴虐原来是深藏在这一处秘密的基地里头。他被分派到了“731”,这里驻守着日本的8个部与4个支队。
这里面关押着的都是各国的战俘与无辜被抓的平民,而这些人没有名字,全部都只被称为“马路大”,而最后随着他们一起被投进焚烧炉的,只有一串数字而已。
小田到的第一天,就接到了上级通知,要带是个“马路大”去室外做实验。恰逢哈尔滨最冷的时节,小田还有点迷茫,全然不知晓这些人将要面对的命运。直到他发现,这些人的手脚全被强制浸泡在冰水里,然后直接被拖行到零下四十度的室外,活活捱冻。
起初这些人的皮肤懂得发白,然后就是转变成了红紫色,直到出了水泡,变成了黑红色。到了这一步,这些人的皮肤与肌肉都已经僵直冻坏了,整个神经也被冻的麻痹了。然后小田他们就被指派过去,需要一个个去确认,这些人是不是真的全部都四肢坏死了。
小田望着这些可怜人,几乎下不了手去敲打。长官见他磨蹭,直接重重地敲打了他的脑袋,小田自然免不了被训斥了一顿。然后他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又被带到了实验室内。
这些“马路大”冻坏了的手脚,被依次强按进热水里,经由着至寒到至热这一步,这些人的四肢基本就是皮开肉绽,骨肉分离了。小田看着这些光秃秃的白骨裸露在外面,心下一阵阵地涌起了酸意,他跑到了卫生间,大口大口地呕吐了起来。
旁人见他吐的苦胆都要吐出来了,还讥笑道:“你再多跟着做几个实验,也便习惯了。”
而显然,小田见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魔鬼暴行,还在后头。而这件事情也是直接叫他饱受精神折磨与良心的谴责,进而选择逃离哈尔滨的直接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