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邪风道骨 >第二十九章 江湖不见人 一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呐”

    庭外的棍棒和惨叫声,让司马氏的脸上掠过一丝快意,此刻她只恨不得棍下哀嚎的就是那个该死的贱种

    小贱种,翅膀真的硬了有了武功,有了靠山,就敢这么侮辱本夫人,真以为我奈何不得你么

    “轩儿,你怎么不说话”

    张轩站出一步,眼中带着沉思。

    “我等太过小看这贱种了,往日派人伏杀,总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畏首畏尾之下,反倒成了灯中添油,几番让他反杀逃脱。”

    “如今此人上有王崇阳纵容着,下有江湖党羽为其助力,又练了一身武功,若是今次不中举人就罢了,自有法子慢慢炮制。”

    “若是中了举人,便有了官身,如此更不好强来。”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为今之计,只有先将其召回相国府,示以宽厚,许以厚利,如此一来,王太尉对此子必生罅隙,不会再试图拉拢。”

    “只要王崇阳不再关注此子,今后如何炮制,还不是由着我们随便寻个边荒偏远的小地方,把他派去做个芝麻官,到时候母亲想他活,就任其生灭;想他死,就派遣大队人马在半路伏杀”

    司马夫人静了静,将这阳谋细细想了一通,不禁点了点头,有些诧异地看了自己这儿子一眼:“轩儿,你很有长进啊。”

    张轩微微一笑:“官场最能历练,身在这王京枢要之地,还不能有些进步的话,儿子早该被人吞了。总不能学那贱种,练一些江湖把式吧”

    司马夫人冷冷一笑:“对了,你跟冰儿的事情怎么样了”

    张轩闻言一喜:“还不是全听母亲安排。”

    “也罢,等天气稍微转暖些,就给你们把婚事办了。”司马夫人走了几步,忽然皱眉思索道:“你说,要是把你和那贱种的婚事一同办了,如何”

    张轩一愣,“母亲,这是何意与张原那贱种一块行大婚之礼,这简直是打儿子的脸啊”

    司马夫人阴阴一笑,掐掉盆栽上的一颗嫩叶:“你说,如果那贱种娶了一个青楼贱籍,是不是非常相得益彰”

    “一个新晋举人,甚或进士,却娶了一个青楼作元配正妻,会不会引来士林非议,千夫所指呢”

    “就是王崇阳再怎么护着他,也不得不放弃了罢”

    张轩竖起拇指:“母亲妙招只是那小子肯答应”

    司马氏脸色森然,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敢不遵”

    数日后,策问试榜单贴出,一千多名士子名列其中,晋入举人行列,其中前一百名有资格继续参加殿试,张原名列179名,宁无我名列63名。

    往生寺偏院。

    一处盛开的桃林中,三人默默地饮着酒。

    “我等武者,终究还是敌不过朝廷世家之力,你日后专心功名前程吧,武道能强身健体,就够了”无相子醉意朦胧,看得出这次失手被擒,加上不知道受了牢子怎么折辱,打击甚大。

    往日虽受过朝廷追捕,就算有江湖好手与军队合力来攻,他打不过也能逃得掉。

    但这一次,与他同级的宗师级高手竟然也投身于朝廷,伙同甲士、布下天罗地网,亲自出手来围他。

    最后,竟然靠着徒弟的小抄作弊,才换来一身自由。对于一名真正的武人而言,这是对自己信仰之道的最大摧折

    张原默默无言,替他斟满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上一杯,略略示意后一饮入腹。

    旁边的江鱼子见气氛凝重,便出言调节,道:“前几日师兄一直没动静,不急不躁的,我还误解师兄根本不想救师父呢。小弟现在知错,还请师兄任意罚酒,不要客气啊。”

    张原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也给他斟满一杯。

    无相子咧嘴笑了笑,只是比哭还难看:“小原子啊,这次真亏你了老夫也曾是文人,也知道读书人寒窗苦读而来的心血,被人白白抄去是何等滋味,宁无我无耻”

    听到这外号,张原不禁抽了抽嘴角:“这只是小事,读书做官,非我所愿,抄去些许文章又值得什么”

    无相子摇摇头,并不相信他的话,大手一挥,打掉了桌上的酒壶:“不为做官,又参加科考作甚你也不用安慰老夫,老夫明白的,老夫懂”

    说着,声音骤然抬高,高呼道:“这个世道,没有武者的立足之地,更不需要武者就是佛门道院,也比我等更有价值”

    “小原子你忘掉无相摧魂剑,也忘掉无相寂灭经今后好好做官,做大官做高官只要记得一点,善待下民,体恤孤弱,那比做什么大侠都值当了”

    说着,拾起地上的酒壶,咕噜咕噜往腹中灌去。

    张原也不阻拦,默默地望着师父大发狂态,不知为何,无相子的悲哀与落寞,在他心中隐隐引起了共鸣。

    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面对此情此景,他想起儒家经义上这句话来,竟与此刻无比的贴合

    他不知道自己这份“戚戚”从何而来,仿佛自己也曾同样面对过这样的困惑与绝望,这样的悲呛与无奈

    蓦然,无相子一把抓住张原的手,悲呛地神色中流露一丝决意:“宦途险恶,不亚于江湖,武道虽不能争锋于世,但亦有自保之力。从今而后,你就是无相子,一个身在朝廷、身为官员、不再恃武为能的无相子”

    说完,一股宛如长江大河、沛沛然无从抵御的真气从大穴中窜进体内,飞快地打通着各处隐秘或滞涩的经脉穴窍。

    张原怔怔地望着师父迅速变得花白的头发,这一幕仿佛在梦中似曾见过,但是却不复梦中的悲呛,

    无相子,是无相剑派掌门的名号,每一代的掌门都会继承这一称号,从师父手中接过重任,成为新的无相子。

    无相子将一生的真气修为全部传给了张原,这代表着这位宗师武者彻底熄了争雄的心志,哀莫大于心死,莫过于此。

    江鱼子浑身颤抖着,流泪道:“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无相子收回手掌,神态倾頽,无力地坐了回去。

    “宁无我,不会放过网罗老夫的机会,只有彻底失去武功,才会令他死心老夫既不想进入朱门作狗腿子,也不想再东奔西逃,被人抓去折辱了。”

    “也只有你师兄,或许能为我无相剑派走出一条新的路来”

    说着,大袖一挥,长身而立,摇摇摆摆地走了出去,江鱼子向张原作了一揖,连忙跟了上去。

    半响,桃林深处中传来一阵古朴悠远的歌声: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英雄路远掌声近,莫问苍生问星辰。

    天地有涯风有信,大海无量不见人

    张原默默地听着,脑海中如电亦如露般浮现出许多画面。

    “我会走出一条新路,但绝不会改弦易辙,傍身朱门”

    一念及此,张原缓缓阖上双目,双手合十,一阵无声的禅音自嘴中吐露出来,似在应和,似在自白。

    悉陀叶,娑婆诃.

    摩诃悉陀叶,娑婆诃.

    悉陀喻叶,室皤罗耶,娑婆诃.

    那罗谨墀,娑婆诃.摩罗那罗,娑婆诃.

    在张原的世界中,整个天地都在震荡着、沸腾着,吐露出来的神秘音节由小至大,由细微至宏伟,最后响彻天地,宛如大日凌空,焚烧万界。

    不知不觉中,大威天龙经已经念到了一半。

    张原睁开双眼,只见桃花漫天飞舞,如雨而下,满园的春色一朝散尽,化作地上薄薄的一层粉泥

    坠落在地的,还有几缕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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