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里，兰鹤正板着脸和看守掖庭的婆子两两对峙，眼神似冰。
而那个早已动弹不得尚且苟活的乔氏，此刻正卧在那张清寒的榻上奄奄一息。
她许久没有梳洗打理的墨发纠结成条，蓬乱的散落在肩侧，那张算的上清秀的脸上也被风霜岁月打磨的枯黄消瘦，俨然没有了当初盛气凌人的样子。
一身沾满灰尘的粗布麻衣松垮垮的套在身上，尚且能遮身根本无法御寒。
在她对面，是一身精致华服锦裙的娇艳女子，她和她同气连枝，血浓于水相距甚微却又好似隔着千山万水，并不处于用一个世界。
“袖儿。”乔氏艰难的抬起头，目光慈祥的看向沈卿袖，那是她这一生最柔和的目光，里面包含着母性的光辉就似春天援川河带着温度的江水，让人不禁。
“袖儿刚才说的话，娘亲可都听明白了。”沈卿袖娇艳的脸上没有任何温度，只是那眸中些许冷意中略带不忍，一星一点的刺痛乔氏的心。
乔氏痴痴的笑了出来，感伤、悲怆、甚至绝望，眼前的人是她怀胎十月悉心养大的女儿啊，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支撑到她一直活到现在念想。
她在这掖庭的日日夜夜都期盼着能见到她，能见到沈灵溪，当初听到沈灵溪逝去的消息，她几近哭哑嗓子，甚至难以支撑想要自尽。
但一想到，这世上还有沈卿袖在，她便苟且下来，于她来说沈卿袖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并不奢求今生还能回到当初，荣华富贵一生安乐，她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沈卿袖幸福安康，能看到她光芒万丈。
她唯一的女儿能接她离开这里，去哪里都行，只要离开这里。
可惜，她没有想到，她与她见得这最后一面竟是离别，生死之离。
“一定要这样吗”乔氏并非留恋这尘世，只是她心中甚寒，她没有想到她蹉跎一生，竟要死在自己的女儿手上，实在嘲讽。
沈卿袖垂了垂眼，拿起桌上的木梳俯身给乔氏慢慢的整理起墨发：“娘亲该知道，这是袖儿最后的机会了。”
乔氏慢慢的抬起头，弯起眼时眼角的皱纹密密麻麻，就像此刻被搓成一团的心脏，疼得让她窒息：“好。”
沈卿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帮乔氏梳理秀发，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好似琴弦拨动：“袖儿还记得，袖儿小时候，娘亲就这样帮袖儿和姐姐梳发，那时候您总喜欢帮姐姐把辫子扎在左边，帮袖儿把辫子扎在右边，您说说，我和姐姐是您的左右手，是您的左右心，是您在这世上唯一的寄托和牵挂。”
随着沈卿袖的话，乔氏脑海中浮现出来了两个小丫头，一般高一般清秀，一个喜爱红裙一个喜爱蓝裙，一个喜静喜动，一个像男孩一样活泼一个有女孩的文静。
她们极少争吵打闹，却总喜欢围在她脚边一声声的唤着娘亲。
“娘亲总期盼着我和姐姐能快快长大，我和姐姐亦是奢求着早点长大，能够帮您遮风挡雨，那时候姐姐总爱扮男孩子让袖儿唤她兄长，每次沈瑶和沈若颜提及大哥二哥的时候，她就说她也是袖儿的哥哥，姐姐博得父亲喜欢嚣张跋扈有一半原因也不是全为了自己，袖儿明白，她是为了娘亲和袖儿，因为她是姐姐。”
沈卿袖想起沈灵溪的模样，就觉得恍若隔世，那个永远挡在自己面前的红衣姑娘，那个被自己抛弃死在自己面前的沈灵溪，是她这一生忘不了的伤痛。
“袖儿，娘老了吗”乔氏双腿动弹不得，只能仰着脸用力的贴近沈卿袖，好让她将自己看清楚。
沈卿袖把乔氏的墨发用一根白色的发绳慢慢束起来，伸手抚上了她的脸，她用力的将喉间的哽咽憋回去柔声笑道：“娘亲不老，您在袖儿眼里是最好看的。”
乔氏哑声笑出来，笑的眼泪都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我的好袖儿，你一定不能负了为娘啊。”
沈卿袖心中大震，可至此早已覆水难收，她狠狠的点了点头：“袖儿一定会把我们失去的一点点拿回来，用所有人来祭奠姐姐和您。”
从破了一角的窗口渗进来一股凉风，凉风吹过沈卿袖的脸颊，她才感觉到了凉意。
此刻，没有什么比她的心更凉。
而另一边，月氏正领着人匆匆赶来掖庭，所有的一切都在沈卿袖的计划当中。
片刻之后。
掖庭的大门刚被打开，就从里面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女声：“乔姨娘乔姨娘呜呜呜”
站在门口的月氏身子晃了晃，颤颤巍巍的指着里屋对太医低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看看那贱人怎么样”
“母亲，母亲您别上火。”沈瑶一颗心也七上八下，方才那小丫鬟的尖叫声任谁听了都有种哭丧的感觉。
“这作不死的贱人，早不死晚不死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不是要给我生事吗贱人都是贱人”月氏扶着额头急躁的骂道。
沈长歌沉默了一会，迈腿率先走了进去。
“郡主”素辞演技手快的扯住了沈长歌的衣袖：“郡主现在进去是否有些不妥乔姨娘病的蹊跷莫不是感染上了什么疫病，郡主还是等太医出来”
“月夫人”说曹操曹操到，太医进去不过一晃神就着急忙慌连滚带爬的出来了。
“怎么样”月氏竖着冷眉紧紧盯着太医，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老太医沮丧惋惜的摇摇头：“请夫人料理后事吧。”
“死了”沈瑶惊呼一声，急忙扶住快要晕倒的月氏：“她得了什么病，怎么会这么突然。”
“乔姨娘这病也并非一朝一夕，由于风寒一直堆积热烧不退加上一直不进食心力交瘁一心求死，无救啊。”老太医惶恐的禀报。
“一直不进食本夫人不是听说她吃的好睡的好吗还心力交瘁我看她诚心要给本夫人添堵”月氏恼怒之下愤愤大骂
“月夫人到如今还是不舍得积点口德吗”随着一声温婉却冰凉的女声，沈卿袖沉着一张死了妈的脸缓缓从门内走出来。
月氏原本就怒气上头，被沈卿袖这下贱蹄子一顶撞，瞬间就憋不住了：“你这贱蹄子是在教训我吗”
沈卿袖毫不畏惧的对上月氏的眼，甚至连母亲两字都省了，嘲讽一笑：“如今入冬的天气，月夫人都不给我娘添衣加被，让她久寒不愈高烧数日，就算娘亲是阶下囚可也不至于连饭菜都不送吧月夫人就算是想逼死我娘，也不至于用这种折磨人的手段就是你害死我娘的”
“沈卿袖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知道你难过，可这事跟我母亲一点关系都没有，要说只能说这掖庭的婆子没有看好乔氏，你别狗急跳墙乱咬人”沈瑶原本对沈卿袖的印象就处在不好不坏，可就算她不讨厌沈卿袖这厮也不能当着她的面冤枉月氏吧。
沈卿袖轻哼一声：“我本以为我与大姐姐是有些情分的，可没想到大姐姐会这么对袖儿，袖儿已经失去了姐姐，如今连我娘也要被你们害死，姐姐真真好狠的心啊。”
“沈卿袖，我警告你，你在敢胡说一句试试，别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沈瑶心中一冷，指着沈卿袖就低吼着叫骂。
“你要拿她怎么样”一声带着威严的男声从众人身后传出来。
“父亲。”沈瑶回头瞥见沈临风，吓得小心脏猛然一哆嗦。
“相爷”院子里的一干人等瞬间扑扑通通的跪在地上打颤。
沈临风近日都忙的不可开交，可他还是腾出时间出现在这里，说明他心里对乔氏或多或少还是对乔氏有情分的。
“相爷，这件事妾身确实不知是怎么回事啊，妾身一直都”
“闭嘴”沈临风黑着脸把月氏剩下的话吼回了肚子里：“我一会儿再找你算账”
“父亲，娘她”沈卿袖的身子晃了晃，双腿一软就扑倒在了沈临风的脚下，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动情非常。
沈临风伸手把沈卿袖扶起来，他张了张嘴红了眼却没有说出来一句话。
沈长歌站在人群之后，静若无声的将所有人的表情望进眼底，心里已然明朗一片。
沈卿袖哭着哭着对着沈临风幽幽的启了启唇，她的声音很小，几乎没有人听到。
沈临风听完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
“辛语，将这烂摊子处理干净。”沈临风低声说了一句又把眼神转向了月氏：“你先滚回去，没有我的意思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月氏那叫一个委屈，若不是怕再次激怒沈临风定要当场撒泼。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沈瑶好似有点看不清沈临风了，沈临风分明更偏爱她，现在却在这个时候圈禁了她的母亲带着沈卿袖走了。
她可不相信沈临风还对乔氏有情，一定是刚才沈卿袖说了什么，可是沈卿袖说了什么能让沈临风如此动容呢
“母亲不必动怒，与其把力气用在折磨白姨娘之上，不如多注意点府里的动向，母亲只知道长歌不再是原来的长歌，难道以为沈卿袖就是当初的沈卿袖了”沈长歌饶有兴趣的提点了一句，转身就走。
月氏在原地愣了半晌，才慢慢的回过神来问沈瑶：“瑶瑶，沈长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瑶蹙了蹙眉一字一句道：“她是说，沈卿袖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沈卿袖，她干了不少我们不知道的事。”看更多 威信公号：hhxs6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