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兴汉室 >第二十九章 垂意经纶
    “江湖常有庙廊忧,逢人好谈天下事。”寄怀鲁孺发天门

    “在聊什么”更衣回来的游楚看到两人,疑惑的问了句,待问清楚原委后,游楚便笑着说道:“我道是什么辛密,原来是这档事。”

    “仲允你知道”贾逵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嗯。”游楚经常嬉笑玩闹,但有些时候还是能拿得起来的:“是关乎廷尉正杨君的,今年廷尉法公病殁,杨君特为其襄助丧事,结果有人弹劾其擅离职守,逾越驰道”

    “廷尉正确实做了这等事么”这正是贾逵想要打听的,杨沛执法公正,不畏权贵,朝野内外无人不知。可是如此一个严明自律的人,居然会犯这样的罪过,不但升迁无望,更是连现有的位置都保不住:“听上去像是构陷。”

    “罪行确凿,杨君自己都上疏认罪了。”杨沛是左冯翊万年县人,与游楚的父亲游殷少时交好,两家多少有些往来。事情发生后游殷很是关注,是故游楚多少清楚一点内情:“据说当日是他在廷尉府审狱,得闻法公死讯,当即就叫车赶了过去。那一天还是国家凯旋回来的时候,其代掌廷尉,不去朝觐,这便是擅离职守、故意怠慢。在赶往法公家中时,由于情急,车子压了一段驰道,正好被巡道的缇骑瞧见,这便是逾越驰道。”

    “诶”张既大为遗憾的叹了口气,道:“可怜一生恪守法度,最后却犯了这样的事。杨君一走,长安群氓当称庆矣。”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而且皆情有可原,以皇帝对杨沛的看重,其人虽不致死,但要想接任廷尉,恐怕是很难了。事情在这个关口被捅出来,贾逵绝不相信这是巧合,应该是有人在背后不想看到杨沛做廷尉:“这一次除了杨君,朝堂之上,还有谁能担任廷尉呢”

    “说句不好听的话。”游楚打了个哈欠,从眼角流下一滴泪水,他轻慢的说道:“杨君虽然执法严,但绝不徇私,数年来廷尉没有一个冤狱,关中百姓皆欣然悦服,这便是明证。但对那些豪强来说,不通人情的廷尉府,便是苛猛,是故谁做廷尉都比杨君要得人心。”

    “你家就是豪强吧”张既笑着说道:“怎么说的跟你没关系似得”

    “良善之家,不惧执法。”游楚嘿嘿一笑,立即又说道:“我真有些困了,德容,我与你挤一挤。”

    游楚与张既、贾逵道了安,便轻车熟路的走到张既的居处睡去了。

    “还在想此事”游楚走后,张既将屋子收拾好,对一言不发的贾逵说道:“这些事情,对朝中人来说,是关乎身家性命,但对于我等来说,不过是一次闲谈故事。梁道,听我一句劝,以后还是做个踏实的循吏,为民办事,朝堂的浑水,能看透也不要贸然插手。”

    “我只是在想为官之难,就连杨君这等奉公守法的人都逃不过。”贾逵只觉得额角胀胀的,对于明天的太学策试,他胸口总有种莫名的沉闷:“真不知以后我等为官,遇见的会是什么景况。”

    张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或多或少能明白贾逵心里的不安,两人都是出身贫寒,如果稍有不慎便从云端跌落,他们之间谁又能接受这样的局面呢

    于是一夜无话,各自安心的睡下。

    右扶风,县。

    法正恪守古礼,再将父亲棺椁运回老家安葬以后,他便在在坟茔旁边结庐而居,规规矩矩的守起了丧。本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他,在见到须发皆无,剃成光头的杨沛时,他先是震撼了一会。待听闻杨沛坐事判刑的遭遇后,既是内疚,又是怒不可遏:“人生在世,要讲的是仁义”他拿着棘杖,在粗糙的地面上敲了敲,忿忿不平的说道:“先君待公不薄,闻丧而悲情,何过之有彼等分明是借机生事”

    “廷尉这个位置,事干法纪,多少会遭人忌恨。”杨沛此时没了头发与胡须,不但没有颓废,人却比以往更精神了。他穿着一件粗糙的短褐、脚着芒鞋,语气平淡的说道:“当年法公屡屡劝我要宽、要简,可即是如此,我也不为人所容,法公这些年也依旧艰难。”

    法正红肿的眼睛又再度蓄满了泪水,他回过头看了看法衍的坟茔,又回过头来看向杨沛。想起平素冷言冷语、铁面无私的杨沛,居然会为了自己的父亲情急之下触犯法禁,法正心中实在感动不已,语气坚定的说道:“杨公你不该这么早认罪的,倘若早对我告知此事,我法孝直别的不行,用这份薄面为你上奏陛下,求情宽大也是可以的”

    接着,法正又看了眼杨沛光秃秃的头,只觉得格外刺眼,这也愈加坚定了要出面帮助对方的决心:“不过眼下也不算晚,我还可以上疏为你鸣不平,决不能让朝廷自折栋梁。我遍观朝野,有资格做廷尉的,只有你一个”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劝阻你为我做这些事。”杨沛淡淡说道,在凌厉的寒风中,衣着单薄的他仿佛一棵苍松傲然直立:“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彼等弹劾的没错,我确实是犯了法,不该擅离职守、不该逾越驰道。你别以为只有你才得天子信重,我在河东的时候,天子就放心将谋反大案交给我来审了。此后调入长安做廷尉正,天子不嫌我微贱,多次召我谈论律法我知天子有意整肃汉家法度,不纯任儒教,所以在这个时候,我宁可自退,也不能让天子为了维护我、自己先坏了法”

    法正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故事,有些惊讶的看着对方。

    “须发剃了,还能再长起来,可法要是坏了,又如何扶得起来”杨沛看着因父亡而日渐憔悴的法正,像对自己的子侄般伸手拍了拍对方瘦削的肩膀。他知道对方少年英才,有机遇有才干,不像他,苦苦熬了许多年才有出头之日:“除了劝你莫为我出头做傻事,也是要来这里再向法公告辞,在这之后,我就要回左冯翊去了。”

    这次对于杨沛来说是一次中伤,对于法正来说何尝不是旁人对法氏的蔑视以往那些名士死的时候,多少门生故吏千里迢迢赶来奔丧,在他们之中,难道就没有因私废公、擅离职守的在彼时就讲情义,在此时就讲规矩,世间的道理,都被他们占尽了只是如今法正身单力孤,在朝中没有足够的分量,要想报复,只能继续忍耐。他思虑良久,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听从了杨沛的劝告。

    “杨公回去后,准备做什么”法正侧身伸出一只手臂,为杨沛带引着前往祭奠法衍的道路,他一边说道:“以陛下对杨公的看重,用不了多久,定有公车诏书,等那时我丧期已过,你我同朝为官,再携手共事不迟。”

    与法正一样,杨沛本人对今后的前景也是很乐观的:“我不是狱吏、明法出身,在廷尉府的时候,决狱全靠公正二字。国家这次免我城旦舂,命我回家潜心攻读我汉家数百年来所存律、令,期有所得”向来严肃的杨沛难得开了个玩笑,他指了指自己的头:“便是我这须发重新长回来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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