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边的碧波摇曳着,裹挟湿润的海风而来。三张白帆俱已高高悬起,风浪声高低起伏,鼓胀的帆面像在水面低低翱翔的白鸟,带着大船驶向远方。黄蓉在甲板上逛来逛去,瞧了会儿海色后又到船舷处,遥遥注视着岸边,嘉兴景色已变作一条绵长的细线。

    张无忌就在她身边,见状微笑“怎么好似又依依不舍的”

    黄蓉怅怅的“住在嘉兴,也挺好。”她转眼又神气起来,向张无忌偏头道,“金花婆婆和一个叫蛛儿的丑八怪一块儿去了峨眉派,咱们就到他们老巢将谢老爷子接走,金花婆婆回来之后一定气坏啦,这就叫釜底抽薪”

    张无忌肃容点点头,叹道“我义父聪明绝顶,又武功高强,金花婆婆如何能将我义父诳去灵蛇岛呢可能就跟蓉儿你的一样,只怕她是拿我来骗他老人家”谢逊在冰火岛对他的种种关爱教诲历历在目,思及于此,张无忌倍感自责。正出神间,他手背上忽的一暖,黄蓉背倚在阑干上,伸腕拉住他的手,她肩袖上的纱绯微微飘拂,神思温柔的歪头笑望着他。

    他与黄蓉勉强也算是同过患难共过生死,无论是在昆仑山底,还是在明教密道,他心生感动之时不曾少过;黄蓉生的天姿国色,他怦然难禁之刻亦不胜枚举。但像此刻在海船之上,只是轻轻拉着手,他不知为何隐隐感到眼眶有些酸涩。

    海波如此淼淼,人在其上犹如片叶之于积水,萤火之于夜空,渺之处直令人心生惶恐。而黄蓉笑吟吟的样子也不知令人视线变得更广阔还是更狭隘,只余一片脉脉悄然漾开。

    张无忌又拉起她另一只手,两人就这么手拉手面对面默默相望。

    片刻后,黄蓉噗嗤一笑,晕生双颊道“这是干什么呀。”她这么着,却也不去挣开手,只在一片天光水色之中侧过颈去不再看他。

    张无忌依旧握着她的双手,从背后拥住她。

    近海处碧光深浅作色,从船舷处下望,白浪化作一线,滚滚翻腾,又被抛在船尾之后。

    几只海鸟欧欧作声,三两绕船,缠绵渡远。

    黄蓉向后侧头,微微倚在他胸前。

    两人沉默的望着生涛碧海,半晌张无忌带着远思般的温柔,低声道“等接了义父来,明教事了后,我们一家三口快活的在一起多好。”

    黄蓉一直不语,等张无忌观景到有些出神,才“要是有了孩,咱们能教养好吗”

    张无忌楞了一下,紧接着一腔难言的甜蜜幸福便冲没而来,他声音在喉间梗住片刻,才出了口“蓉儿你这么聪明,肯定教养的很好。咱们再远离中原是非,到时不管是男孩是女孩,叫他们在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长大,再不会受什么累吃什么苦。”

    黄蓉轻轻的笑了一声,温然道“若是不吃苦,就不成你这样儿的领。”她袅袅喁语,“不过也不必成什么大领,已有你护着了,还用他成什么领”

    这些话似乎不出的有趣可爱,张无忌正要笑着接口,却听她又“可来很好,也许没等到那时我就死了呢。”

    张无忌吃了一惊,扳过她肩一看,黄蓉已睫羽浸湿,竟不知何时哭了起来,他登时无措道“蓉儿,怎么哭了”又紧接着道,“不许胡,无缘无故怎么就死了我死了你都不会死。”

    黄蓉见他这样又带着泪笑了,哽咽下声音又带着些娇气“人活于世,生死就无常。怎么我就不能死了”见张无忌不赞同的皱眉看她,又转移话题道,“那将来孩儿叫什么名字那”

    他二人似乎无形间早已定情,婚嫁未及,些这样的悄悄话竟不觉害羞只是高兴。张无忌想了想,道“这个么,还是要义父他老人家来定罢”

    黄蓉道“也不能起个名儿那还有甚么意思”

    张无忌听她稚气,觉得有些好笑,最终郑重想了想道“叫不器吧,君子不器。”他有些赧然道,“我自在冰火岛长大,也不成我爹爹那样的才华造诣,蓉儿你看好么”

    黄蓉嘻嘻笑道“起个名儿还要掉什么书袋子我听着好。要是个女孩儿,就叫阿妤,好不好”她着,伸出细指在他手心慢慢写下一个“妤”字,然后仰脸盈盈望着他。

    张无忌认真答“好。”

    黄蓉仍笑“最好是个女儿,生得像我。这样即使我死了,你也别想忘了我。”

    张无忌无奈提声道“蓉儿”

    黄蓉装听不见,道“我死了,也不许你跟周姑娘在一起,否则做鬼也不放过你。”

    张无忌叹了口气,最终也只温柔答“我不会跟旁人一起。所以你也好好活着罢,不然我不是要做一辈子鳏夫”

    南行半月,因黄珊有力量作弊,知道如何往灵蛇岛走,几人未绕远路,待一日清晨,透过薄薄白雾,只见一座孤岛寂伫海中,几道尖峰参差峭立其上,杂草不生,怪石嶙峋。船渐近,又见近处海岸曲折,是个天然良港,大船吃水虽深仍能停泊。

    张无忌心中焦急欣喜错杂万分,船方一靠岸便要跳入岛中,恨不得立时清啸一声,引来谢逊,然而黄蓉拉了拉他的衣袖,耳语道“等等,这些人怎么办”

    张无忌一愣。

    黄蓉登时了然,便也绝口不提杀人灭口之事,道“你不要提义父的姓名,上船时也叫他老人家将刀藏好。”

    张无忌点点头,犹豫下又问“蓉儿,当初载金花婆婆来灵蛇岛的船夫”

    黄蓉斜睨着他“怎么你问我是不是将他杀啦”

    张无忌脸上一红。

    黄蓉上上下下打量他“放心罢,张大善人,他又不知道内情,我杀他作甚么”张无忌放下心,便微笑起来要同她话,被黄蓉白了一眼道,“快去,我在船上等你。”

    灵蛇岛地形起伏,丘陵满布。张无忌穿过重重灌草杂木,待上了一处大山坡,便见远远一座木屋孤零零的立在对面。那木屋门户紧闭,屋前踩出一条杂草稀疏的径,颇显出几分荒凉。

    张无忌定在山坡上,心情几番波动,张口欲叫,又叫不出口。正迟疑不决,只见那扇木门吱呀声开了,紧接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灰袍男人从屋中迈出步来,他年纪五旬上下,一头极为醒目的金发被灰色布条草草束在颈后,脸容英伟也颇见苍老。回手关门,他一步步稳稳当当的走下山坡,单凭猜想,任谁也难以知晓他竟是眼盲的。

    张无忌如遭雷击的呆立当场,一时他竟也不知是欣喜更多,还是伤感更甚。十数年未见,此时似乎近乡情怯,他脑中浑噩一片,半句话也不出。

    而谢逊走着走着,忽的停下来。

    张无忌见他微微向自己的方向偏了偏头,声音斯文又洪亮的开口问道“阁下怎么称呼有何贵干”

    张无忌张了张口,泪水忽而滚滚落下,他哽咽片刻,颤声叫道“义父”

    谢逊又偏了偏身子,道“你甚么你叫我甚么”

    张无忌情不自禁的向前迈了一步,忍住泪水大声念道“拳学之道在凝神,意在力先方制胜”谢逊在冰火岛叫他死记硬背下的武学精要直被他不绝背了有数百字,再看谢逊已泪落沾襟,闭目仰天大啸一声,声音沧桑凄楚令人悚然动容“这贼老天总算有一日不负谢逊啊无忌孩儿,无极孩儿”

    张无忌激动的几步跃过山头,飞身赶到谢逊身边,双膝一弯跪倒“无忌不孝,教义父受苦了”

    谢逊又笑了起来“好,好。”他着伸手去拍了拍张无忌的肩,后者只觉一股内劲涌入体内,但却没甚么恶意,果然谢逊又喜极而涕道,“你武功很好,很好啊你爹娘知道了,也一定高兴得很”

    张无忌强忍住泪意,顺着谢逊的意起身,道“义父,孩儿是来接您离开灵蛇岛的。”着又将黄蓉发现金花婆婆一行人的事讲与谢逊。谢逊安静听着,末了点点头“这个叫黄蓉的女娃倒是机警,只是将那船夫放了未免留了后患。”他顿了顿,道,“不过也好。”

    张无忌又道“义父,趁金花婆婆不在,咱们乘船离开罢,免得再生波折,蓉儿就在船上等着我们。”

    谢逊点点头“咱们去见见她。”

    张无忌想起黄蓉的话,又见谢逊腰间衣下似有悬刀,并未显出模样,便放下心来。心义父他老人家聪明谨慎之极,又哪里用得着我和蓉儿多嘴呢转眼想想谢逊这十余年独居冰火岛,那边环境恶劣才使他形容如此沧桑,又十分唏嘘心酸。

    而黄蓉在船上静等了半个时辰,再向岛上张望,便隐约见两人从山坡那边相携而来,来人一青一灰,俱是轻功卓绝。此时海雾散尽,晨光清澈,那灰袍人一头金发愈发灿烂耀目。

    谢逊已被接来了。

    到了船上,三人又相见不提。

    初逢乍见,谢逊父子都是欢喜难言,黄蓉便甜甜卖乖道“咱们先开船罢,我来做几样简单饭菜,给给义父接风。”

    谢逊听她这样叫,也只是笑,全然不曾反驳,只不过问道“开船去哪里回中原么”

    张无忌与黄蓉对视一眼,做主笑答“义父,咱们要不要先去蓉儿的家里看看她家亦在海外,名叫桃花岛的。”

    谢逊自然无所谓到哪儿“也好,中原也没什么意思,早一天晚一天都是一样。”

    黄蓉自然喜笑颜开“那好,我去做菜啦,义父您尝尝我的手艺”添加 ”hongcha866” 微鑫公众号,看更多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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