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浮雪 >六十八
    春能和煦秋摇落,生杀还同造化功。

    所谓轮回,并非毫无终结。

    只是轮回的终结,从来让人哭笑无常。

    圆月的光华在地面投射出摇曳动荡的水墨画,影影绰绰的修竹虚影在史艳文的脚面晃动着,凉夜之下,悬在廊间的灯笼殷红艳艳,在庭院里拉扯出两道交叠的人影。

    深院隔绝了街市上的喧闹和吆喝,两旁的门一关,闲人识趣退开,这片地方就只能听见落叶的声音。

    两人的对话被阻隔在匆匆高墙里。

    “你知道我在聚魂庄的那十年是怎么度过的。”

    “嗯,我知道。”

    “你也知道我被封印在地底的那一年,有多痛苦。”

    “嗯,我知道。”

    “为什么,你的封印会失效”

    “我受伤了,很重很重的伤,影响了封印。”

    “有后悔过吗”

    “后悔过,可是现在,不后悔了。”

    他只是叹息,叹息当年重伤难愈,连具身体都没有,若是有了可以自由活动的身体,他就可以化出分身去帮他,若是没有被阵法影响神识受创,他就可以分出神识去陪他,而不是只能抽取记忆,勉勉强强在他的意识里与戾气对抗十年,甚至没有多余的力量告诉自己这个世界还有个史艳文,找到他,保护他。

    若不是那不知何时的擦肩触动了封印,若不是冥冥天道逼得聚魂庄实在等不下去,若不是聚魂庄有意放史艳文出来寻回记忆,若不是道人误打误撞带回了建木

    若不是这么多的“若不是”,若不是这么多的“注定”与“巧合”,他们不可能走到现在。

    史艳文闭上眼,苍白的指节擦过了流苏的穗子“如果没有来这里”

    “如果没有来这里,”解锋镝眼睫颤了颤,“聚魂庄这段罪孽,你也没有机会了去。”

    “你又给我找了借口,”史艳文怅然苦笑,“你总是有花样百出的方法给我各种各样的借口,可这些借口究竟是来应付谁的真的是为了艳文吗”

    “至少有一半是。”

    “强词夺理,又不厚道,你早就替我做了选择,都不考虑我是否愿意你知道这对我不公平,很不公平,”纷繁思绪像落叶堆满了他的胸膛,史艳文矛盾又犹豫,心乱如麻,他叹了口气,认命般道,“可我没有意外,我竟然没有意外,竟然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

    他没有做过任何的心里准备,只有一股无所谓的情绪突如其来,让他无力再愤怒与失望了,他已经无话可说、无能为力了。

    史艳文从他的怀抱中退出来,解锋镝没有挽留,那双蓝色眸子充斥着黑压压的无奈,像被乌云遮住的天空,他不敢在此时挽留。

    解锋镝抚着他的眼角,那淡淡的泪痕处还有些冰冷,史艳文是怎样的坚强,分筋错骨都不曾落下一滴泪,这是个痛到极致也咬牙不语的人,他可真有本事啊,怎么就将人逼到这个地步了呢像把他的心都掏空了去。

    “对不起,”解锋镝看着他,从容的脸上突然有了变化,向来深邃的眸子些微涣散,“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你还愿意跟我走吗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史艳文却摇了下头“你总是给了我很多借口,可每个借口,艳文都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是艳文自己纵容了自己,怎么可以怪你其实你的目的早就达到了,”他听了听,又温柔地笑起来,“仗义告诉我,他们过得很好,他们过得好,艳文才彻底放下了心,所以等一页书前辈的事情告一段落,陪我去给我所有的牵绊,做一个了结,好吗”

    “了结”解锋镝不大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

    “是,我要送仗义回去,他是修罗魔尊,若没有他的约束,我担心修罗国度会出乱子,可能祸及九界中原。”

    “送他回去”解锋镝蓦然握住了折扇,定定地凝视着他,“那你呢你也要回去吗”

    “我回不去的,”史艳文顿了片刻,仿佛为了安他的心,又重复了一遍,细微而惨淡“我不会回去的。”

    解锋镝默不作声,表情渐无。

    他就算站在云端也能毫无顾忌,而今脚踏实地,竟觉几分惶惑不安,而在不久前,他还信誓旦旦地对自己的儿子说“他能让我安心”。思及此,解锋镝突然有了一阵莫名心悸,他曾期待着史艳文的软化和接近,可当他突然接近了,解锋镝却不敢相信。

    悬悬而望,眼前的人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陌生。

    史艳文只是含笑站着,对这诡异的寂静恍若未觉。

    修长的手指贴上了他的额头,又从那双尤其好看的眉角划过,这双眼睛自初见就映入了他的心,温润、干净、稳重,还有关怀。现在这双眼睛也没变多少,只是多了一点点、一点点的迷雾。

    解锋镝注视着他的眸子,忍下心里的惊悸,他踌躇地问“你选择了我,是因为爱吗”

    史艳文抿了抿唇,及冠之年的面貌浮上淡薄的酒晕,旖旎的月色也没有他好看,像是春季上精心雕琢的桃花,粉蕊生香。他低下头,解锋镝的手就抚上了他的鬓角,丝微凉,指腹稍热,好像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他来说,既难堪,又期待。

    多么美好的一幕,解锋镝忍不住想将它刻在心里,迫不及待地再次问“你爱我吗”

    这是个高尚的字眼,也是个沾满俗气的字眼,仿佛从他们口中说出来就是不应该,太“放肆”而“危险”了,所以他们从未说过爱,他本想等,等关系更好了,才说“爱”。

    可现在,他等不下去了,有什么东西告诫着他不能再等了。

    缠着流苏的手轻颤着松开,史艳文抓住了停在鬓角的手,揉进了掌心,放在了心口,然后抬头看着他,那张脸上还残留着惑人的笑意,他上前一步,再次靠在了解锋镝的肩上。

    “为什么不敢确定”他认真地询问解锋镝,“难道你以为史艳文真的那么大方可以将自己交给一个不爱的人为什么不信因为这十一年的累累伤痕让你怀疑起史艳文的傲骨还是你不想要这份爱”

    手掌下的心跳平缓规律,解锋镝沉默了好久,才抱住了他。

    他想要。

    这个念头经过十年的注视和守护,已经在他的魂魄里根深蒂固,在他的血液里盘根错节,他当然想要。

    “我信,”解锋镝在这重重深院里,承诺般喟叹着,“我说过,余心之所善,九死犹未悔。”

    所以,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信。

    只是,你不要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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