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瞪着方沁湄，强忍着没有喊起来。
刘青峰也皱起眉头，握着马鞭轻轻磕碰着手掌，似乎是有想把她捉来痛打一顿的意思。
方沁湄笑得双眼弯弯：
“我是觉得吧，我能倚靠的神迹，就是您二位呀！”
这话说的……刘青峰和婉娘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小丫头片子，你说她精明吧，确实贼精贼精的，你说她笨吧，真敢把自己的小命儿扔出去冒险。
刘青峰摇摇头，决定把话题拉回到正途上：
“在津南这样的中原腹地，出现如此之多的昆仑奴，绝对算得上一件大事！津南城的这位知州，只怕官帽不稳了。我瞧这些人明显身份不俗，你能在他们环视之下保住性命，还能与他们口舌交锋，是怎么办到的？我们接下来必得要审问他们的来意，你可愿相助？”
方沁湄歪着头想了想：
“我对印……昆仑奴们的性情还稍有些了解，所以，应该帮得上忙。可，有个问题，就是如果我真的帮忙了，又该有什么报酬呢？”
刘青峰瞪着她，摇头失笑：
“为国尽力的事，在你嘴里怎么竟然……讨价还价起来了？对了，你从哪里学来的应对昆仑奴的办法？谁教的你呢？”
方沁湄摇头，虽然带着笑，却又十分坚定：
“刘公子此言差矣，小女子只是个小小的生意人，生意人的本分就是做好自己的生意，赚到自己该赚的钱。所以，小女子总得看到这件事里头有自个儿的好处，不至于让我和我的店铺亏本，这样才行吧？”
她故意把话题绕着钱打转，就是闭口不提自己怎么懂和昆仑奴打交道的。
婉娘果然忍不下去，哼了一声：
“刚才还你呀我的，一点儿规矩没有，谈到钱就又刘公子、小女子的客气讲究起来了，你还真是爱钱如命！”
方沁湄正要回答，就见刘青峰一甩鞭子一点头，哈哈大笑：
“爱财如命方小湄，这个名字甚好，甚好，哈哈！”
方沁湄不以为然地摊摊手：
“两位大人，您瞧，大家都要守自己的本分，为国为家是两位大人的本分，做好生意不让铺子亏钱就是小女子的本分，有何不对？”
刘青峰摇头叹气：
“本公子真要好好和你们家世子爷聊聊了，到底怎么能让方大小姐总是为钱为难呢？”
婉娘哭笑不得：
“刘公子，你这是冤枉世子爷，世子爷从来没短过方家玉器坊的钱！就连那条玉石矿脉，也是放在方大小姐名下的啊！”
方沁湄撇撇嘴，扳起手指来数了数：
“两位大人，我一个小女子，难道真的能去变卖矿脉不成？我呢，只得母亲一个血亲，再加一位师婆，连自己得用的人都没几个，要那许多资产做什么？倒不如给我些得用的银两珠宝什么的，那还实惠些。”
刘青峰闻言，顿了顿，细瞧了一阵子方沁湄，点头道：
“你说得有理！倒是我们想得简单了。”
刘青峰心里霎时转过了许多念头，的确，眼前这个小姑娘虽是号称坐拥矿脉，实际上身边只有寡母与师婆两人，兄弟姐妹一个也无，六亲长辈皆是无靠……
想到此处，刘青峰瞧着方沁湄的目光，忽然柔软了一瞬。
婉娘同样想到了这里，她是裴玉明母亲家族留下来的人，虽然是个家奴的身份，却始终生活在家族之中，并不了解那种在外飘零，任何生存资源都需要一手一脚去拼，去抢、去要的感觉。
他们并非不知道方沁湄是孤女，但这个处境，只有当方沁湄在这个合适的时间，用这样看似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来，才更清晰地打动了刘青峰与婉娘二人。
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就是这个道理。
婉娘见气氛沉寂下来，忙道：
“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些，我先送你回家吧。”
刘青峰点头：
“对，你们先回去，这些昆仑奴先就地羁押起来。接下来，咱们该去见见知州大人了。”
方沁湄任由婉娘擦干她的头发，早有人送来干爽的衣服给她换好。
方沁湄伸手试了试自己的额头，转脸道：
“婉娘，可能得麻烦你找大夫替我把把脉，我不想因为落水受凉。”
婉娘闻言将手指搭在她的手腕间，凝神揣摩了一会儿，道：
“确实有些脾胃不和，我先度一股内力替你活络经脉，回城以后再寻大夫。”
…………
夜幕渐渐覆盖，随着忽然响起的水声，一道人影狼狈万端地从山谷中流淌的溪水中冒出。
这是一名约二十出头年龄的男性昆仑奴，他四处瞧了瞧，惊魂未定地抹了一把脸，原先黧黑的面庞，意外地展现出相对其他昆仑奴要更白皙的肤色。
唯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留在了他的身后。
…………
掌灯时分，是总掌柜的画舫，也是各家伶人驻住的居所最为热闹华美的时刻。
红灯笼的光线笼罩下，丝竹之声不断，歌女与伶人们的轻弹浅唱在空气中弥漫，与浓郁的脂粉味一起杂糅成令人熏熏欲醉的甜香，哪怕仅只是在这艘画舫附近稍一停留，就让人挪不动脚步。
早上与刘青峰等人发生冲突的痕迹早已抹去，一切都已整理得井井有条。
总掌柜的房间内，如同惯常一般，仍自堆着一个大冰鉴，满满的冰块，如常散发着寒气。
总掌闭目端坐在座位上，右手伸出，握着一个琉璃杯轻轻晃动着，杯子里的酒浆如血殷红。而他的座位下方，此刻足足站了十来个人，均是身材高大，毛发浓重。若是方沁湄在这里，更会一眼看出这些男子的面部轮廓完全就是俄罗斯族的特征，他们黑色的毛发底部还能隐约看到浅色毛发的痕迹。
高大男子们散发着一股凶悍之气，站得离总掌柜最近的一名男子忍不住屋子里的沉默，开口说道：
“王子殿下，今天发生的事，我们都听说了！您把我们召集回来，就是为了报复他们吧！说吧，怎么干！”
总掌柜缓缓睁开眼，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伊万，我知道你是真正的勇士，但这件事，我们不仅需要勇敢。”
他端着酒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中闪烁着阴沉的光。
“比起如何报复他们，我更想知道，我们亲爱的盟友，那些该死的昆仑奴，为什么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带着那两个大周的女人去了他们的营地？！你们谁能回答我，嗯？！”
“什么？昆仑奴带大周的女人去了营地？他们疯了吗？！”
“那块营地可是我们一点点帮他们建造起来的，他们这是在自寻死路吗？！”
“天呐，太不可思议了！这真是我今年听过的最糟糕的笑话！”
一时间，屋子里响起了各种语音夸张的感叹。
总掌柜阴沉着脸，盯着他们每个人的反应，半晌，他才端着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酒液。
争论和感叹声渐渐停歇，所有大汉的目光都集中在总掌柜脸上。
总掌柜慢抬眼皮：
“讨论完了？”
“是，我们聊得差不多了……”
咣当一声，才得到第一个肯定的答复，总掌柜手中的玻璃杯就猛地砸到了地上！
“差不多是差多少？！这种无意义的讨论，最好到此为止！”
他颇为威严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冷冷地瞥视着下头站立的自己的下属们。
“我对这件事有个最简单的判断，那就是，咱们当中有内鬼！故意泄露了行踪给那两个女人，才会让她们有可乘之机！按照大周对女人的要求，她们绝对不可能有那么大胆，也不可能有那么强烈的说服力，说服两位昆仑奴王子带他们前往营地！”
总掌柜正说着，就听外头响起一阵敲门的剥啄声。他带着火气向门口高声喊道：
“我这里还不用人伺候，退下！”
来人并没有被他的话语吓住，在门外回答道：
“启禀少主，昆仑奴的少主回来了！”
“哦？”
总掌柜的眉峰掠过诧异，随后他沉着地在自己座位上坐下：
“好，唤上来！”
…………
饶是严防死守，方沁湄到了夜间的时候还是发起了烧。这与她接二连三遇到的麻烦事有关，也与她这具身躯年纪尚幼，抵抗力不足有关。
好在婉娘给她度过去的内劲还是十分管用的，又在睡下去前灌了满满一碗姜糖水，所以第二天醒来时，除了鼻子略微有点发塞，基本没有太多异样。
因为昨晚到家时已经很晚，方沁湄的情况也就没有张扬，方嫂子与裴师母只当她出去办了趟事，方嫂子一早过来寻她，没有见到她起床，反说了方沁湄几句，可是有些惫懒了？
方沁湄笑而不答，却从方嫂子身后瞧见婉娘沉着脸要进来，忙笑道：
“娘亲，女儿知晓了，待会儿便去吃您为我准备的早餐！”
“好，娘亲等你啊！可别再拖拖拉拉的，咱们要开新店铺，要张罗的事儿多着呢。”
方嫂子絮叨着转身离开。
方沁湄收了笑容，微微侧头，瞧着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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