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峰瞧着对面散发着通身熏香味儿的连飞，静了一会儿，漫声道：
“连飞，你是知道我的。我再怎么表面上跟你打生打死，总还记得那个与我一起去军营历练的少年！我们，本该是兄弟！”
连飞嗤笑，拿起茶盅来慢慢地饮了一口：
“这会儿跟我说这个，怎么，想着说几句软话，我们连家和你们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意思！”
连飞略微提高了声线，狭长斜飞的眼眉之间，浮起一抹浅浅的艳红，乍一看，仿若是眼尾点上的丹砂，说不出的旖旎风流。
但他的眼眸此刻又如冰如雪，根本看不到任何暖意。
“去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说教！我连阎王喜怒由心，便是当朝长公主也挟制不了我，何况你们这伙王八蛋！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我们连家上下几百口人，他们的头颅，他们的鲜血……”
连飞的声音渐渐低沉，平素里那番张扬都变成了荒凉冰凉的语气。
“你们如今都安享着家族荣华，可以啊，死开，离我远点儿！你特娘的到我跟前来抖什么威风？！”
刘青峰沉寂了一会儿，才淡淡回道：
“前朝权争，都是各为其主的事，我们……”
“那就别废话！”
连飞断然喝道。
“我很好，比你们这些货色过得都好！我是堂堂连千户，正五品，在御前任职，京都当中哪位大人听了我们锦衣护卫的名字不瑟瑟发抖？！你们呢，你们算什么？！都滚回边关吃土去吧！”
他的脸上到底牵扯出几分戾气来。
刘青峰再度沉寂下来，手在茶盅与桌案之间游移，好一晌，才点头道：
“说得对。好好的茶楼雅间，沾染了这么浓重的薰香味儿，什么茶香也都品不出来了，真是白费。”
连飞的眼皮跳了一下，一言不发地将茶盅掷下：
“话不投机半句多，姓刘的，你用了我一次，我们说好的事儿，可别赖账！”
刘青峰眼中也已经失去了温和，点头道：
“这个自然！一报还一报，如果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自然也应你！”
连飞抬眼瞧着刘青峰，重又换上无赖惫懒的模样来，轻佻地笑道：
“刘青峰，我的人情，你用一次少一次，为了这么个小商女，用掉一次我的人情，你觉得值得吗？”
刘青峰看着他俊美的面庞，忽然也笑了，前倾上半身，盯着他慢慢说道：
“连飞，这次人情之所以我要用，是因为你那个时候离她最近，而为什么你会离她那么近，一直盯着她，我也很好奇啊！”
连飞神色不变，懒懒道：
“很简单，我只是好奇裴玉明看重的小丫头到底哪儿出奇，值得他下如此大的本钱！”
刘青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是吗？好，我们拭目以待！”
他站起身来，飒然行向门外。
连飞盯视着他的背影，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来，再度缓缓啜饮起来。
…………
“连飞是你叫来的？”
方沁湄不可思议地盯着刘青峰，她可真没想到。
刘青峰已经沐浴清洗完毕，除去了大衣裳，穿着一身短打，胸怀微敞，露出一片蜜色的肌肤。长发也已冲洗过，略带凌乱地披散肩头。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方沁湄的回话，而是摆弄着自己的印信，眼中的神情显得颇是遥远。
方沁湄看他的神色，静了一会儿，才问道：
“想起什么了？”
刘青峰放下印信，微微摇头：
“要说，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会儿，裴玉明、我、丁桢、连飞几个人都玩得极好，彼此家世相当，兴味相投，常同出同入的……”
他停了下来，似乎是在斟酌要不要将这些事说给方沁湄听，又过了一刻，才淡淡说道：
“那会儿我们有个别称，叫京都四少。”
京都四少？我还f4咧！方沁湄瞬间出戏，憋不住，嘴角就翘了起来。
得，刘青峰一下就把眼睛瞪了过来，表情十分严厉。
方沁湄忙举了举手，一脸谦逊恭顺：
“那个，没事儿，我听着呢，接着说，接着说！”
刘青峰的眼风冷飕飕的，过了一刹才软化下来，但他说话的兴致也已经消失：
“罢了，我刚才就说了，都是过去的事，没什么可聊的。总之，你记住一件事，连飞虽然喊打喊杀的，可对我们的坏都在明面儿上，倒比其他那些跟我们笑脸相迎的可靠得多！若是再遇到事，我又不在，你可以设法寻他来帮忙！我有直觉，他不会放任你不管的！”
方沁湄皱了皱眉头，她不喜欢刘青峰的这个直觉：
“为何他会管我的事？”
“还是与我们以前与他的旧怨相关，尤其是裴玉明裴世子，和他可谓渊源深远。他们，差点成了郎舅。”
嗯？！怎么忽然冒出来这么大一个瓜？！
方沁湄原本就不小的眼睛一下瞪得溜圆，瞧着刘青峰眨呀眨：
“咦咦咦？！这个事情，应该好好说一说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刘青峰：“……”
他原本觉得自己是不是失言了，但此刻看着一脸兴奋向往模样的方沁湄，心头不知怎么的，冒起一阵邪火，伸手就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小姑娘家家的，关心点儿正事！我再三说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方沁湄捂着额角，笑得双眼弯弯，在屋子里蹦了几下，她也实在难得能露出这般小女儿情态：
“我可听过一句话，忘记历史意味着背叛！只有好好了解一个人的过去，才能知道他为何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以及推测未来有可能会变成什么样子啊！所以，当年的事儿能说的话，就好好跟我说说呗！”
刘青峰伸手弹脑门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瞧着方沁湄粉嫩清丽的小脸，无声地喟叹。
这个出身平凡的小女子，会牵动裴玉明和连飞，果然是有道理的。
在她明媚的笑颜下，似乎一切沉重莫名的过往，也都开始消解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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