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音疑他从前练过，小时候为梦中少女做点心之类，纪晚苓喜欢吃什么？她话没问完，对方已然黑脸，道昔日在蓬溪山分明出过洋相，确实不会，今日不过参考那晚她二人煮面的架势依样画葫芦，再兼有御厨指点——显然最后这项比较关键，阮雪音挑着银丝挂面且吹且笑。</p>
“但他半点没动手啊，”自指御厨，顾星朗严正，“连小青菜都是我择的。”</p>
涤砚恰进来，忙赌誓君上从未下过厨，长到二十二岁只为夫人煮了今日这碗长寿面。</p>
“以后都煮。”顾星朗补充，认真向阮雪音，“明年再学个像样的，年年换花样，好不好？”</p>
阮雪音刚咬断一口面，连点头，没拿箸的另只手伸长了捏他脸，眉眼皆笑。</p>
涤砚即知该退，偏有话还没说，拢手仍站着。顾星朗两次眼色递过去不见他有走的意思，“还有事？”</p>
“回君上。”涤砚敛首恭谨，“夫人生辰大喜，小殿下出生在即大大喜，微臣——”</p>
“想趁此双喜求个恩典，尽快让你与棠梨完婚。知道了，日子定在明年二月初九，太史司算的黄道吉日，夫人看了曜星幛也说好。朕近来事忙忘了告诉你。”</p>
涤砚一时吃惊欢喜感慨蒙了心，五味俱全，好半晌只知跪下谢恩。顾星朗蹙眉阻他磕头，“跟着朕快二十年也没见乱磕头，给娶娇妻就感恩戴德成这样。行了，今日夫人生辰，先收心办差事；城西你的宅子，虽簇新，也讲究，到底要迎新妇，还得好好收拾。回头开广储四库，你和棠梨去挑些喜欢的，权作朕与夫人送的贺礼了。”</p>
广储四库自包括第四库。阮雪音看一眼顾星朗。</p>
以涤砚分寸不可能真去第四库挑东西。</p>
要紧的是棠梨的分寸。</p>
午后顾星朗去书房处理政事，让阮雪音自回寝殿休息。昨夜堂而皇之睡过她不若从前怵那张龙榻，仍觉回折雪殿比较好，他却道：</p>
“我吩咐了云玺整理些你的东西过来。以后想睡哪边睡哪边。”</p>
阮雪音瞠目。顾星朗拍拍她头，“点灯就点灯。百姓喜欢，宫人乐意。”</p>
秋冬夜色来得早，佩夫人的生辰宴开席刚入酉时，日光已见昏暗。烛火将大殿燃得通明，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举众端杯祝夫人千安、小殿下康健，与从前景况俨然两重天。</p>
白国女君专程来贺佩夫人生辰，自有一番手笔。镂花极别致而分明沉重的巨箱一个个被抬进来，镶满翡翠的珊瑚树、内嵌花鸟的玛瑙石，样样新奇美轮美奂，赠祁君、入广储第四库不为过。</p>
女君清声道贺辞，阮雪音坐在顾星朗身侧，微笑聆听。</p>
数千里外白国境，大军自正西、西南、东南分七路北上，于韵水城周围六百里、四百里、三百里险要处分别遭遇禁军伏击和侧翼突袭。短兵接，战火燃，祁南边境发出三枚冲天焰火，焰火被一路往北的各城郡哨兵瞧见，接连燃焰呈报，消息递进祁宫时段惜润刚说完贺辞。</p>
她看着涤砚沉眸自若走向顾星朗，俯身说了句什么。</p>
仿佛涤砚所报与她、与白国无半点关系。</p>
使团所献礼箱中还有一个未开启。段惜润回身示意，便有随行的白国将士呈上那箱，看似大，却能凭一人之力抬之，足见宝贝不沉。</p>
段惜润亲自下阶开箱，斑斓颜色与黯亮青金眨着飞鸟的眼凝视祁宫灯火。她双手端庞大的凤身将风筝取出，立时有满宜携另两名白国宫人上前，辅助厘出其后近百只同样轻纱溢彩的鸟。</p>
凤在手，百鸟铺展如女君裙裾。段惜润为赴国宴本就隆重，百鸟朝凤筝亦是天工之巧，两厢辉映，真衬她如凤临朝。</p>
“昔为公主，入祁宫称夫人，便带此筝，曾扬放呼蓝湖畔。”这段往昔两国都避而不谈，段惜润却娓娓，极平和，“去岁本国变局，韵水有危，也是此筝适时出现，辅先君遗诏，让朕得以从容登基。”</p>
这段始末甚传奇，青川诸国谈论至今——究竟是否竞庭歌谋局，骤降的凤筝乃神谕还是祁君授意——若段惜润由祁蔚两国共扶，那么如今白国立场为何，三国峙立之局又如何破局？</p>
而白国一年来因女君在位始终有社稷摇撼之风险，女君却于舆论不太平之时远赴祁国贺生辰——人人猜有内情，人人等着看戏。</p>
段惜润却没再细说，话锋一转：“此筝于祁白邦交，意义非凡，便乘佩夫人生辰之机，也预贺小殿下将诞，赠与夫人。名筝配美人，传下去也是佳话。”</p>
闲杂人等不谙旧事、不知远局，自不懂暗语——意义非凡四字，也许正指祁君去岁帮扶？</p>
但阮雪音和顾星朗明白所谓意义，落处在那些青金。以及段惜润随口就能给出的兆怀宗十六字遗箴。</p>
她当然还可能给出别的，那些她不自知而一旦说出来对他们有莫大帮助的。这是在以携手赴先辈之约换她女君生涯得保。</p>
这是个值得考虑的交易。</p>
顾星朗未料段惜润竟有为君雄心。</p>
祁南兵马还在等他指令。</p>
内乱如期至，白国宗室与太后公主相斗，反正已经打起来了，祁军若此刻动，趁乱吞并都使得。他隔三两步台阶望段惜润。</p>
只有三两步，他坐她站，其实是平视。</p>
昨晚竞庭歌问她面对顾星朗时用的哪副面孔。她细回想二人拱桥上对谈的每句话，立在台阶上依然女君风姿，从后看完全不输阵。</p>
但她面对祁君笑起来。梨涡凹，昔时灿，采露殿内日夜为蔷薇浇水剪枝的小姑娘。</p>
顾星朗分明知道她为何在此时这般笑，而他于她有愧，共赴先辈之约的条件也实在可以接受。</p>
他于这个瞬间做了决定。</p>
阮雪音清楚看见段惜润被凤筝映照的脸，那两个梨涡她亦熟悉。欠债总要还。</p>
竞庭歌坐在下面，右侧是纪桓左侧是纪齐。都在凝神望女君赠礼，场间鸦雀无声，只她举箸吃菜，藕丁嚼得声声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