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青川旧史 > 第八百二十二章 中宫之腕(中)
    沈疾。

    “君上没回,与臣分别时在西境,说还有事,宁安这头决断,全权交给殿下。”

    他要借此机会收最大那张网的预感越发强烈。

    而将这头事务全权交给自己,不得不说,除了信任,更多出于对局面的考量或许根本不因信任,仅仅因为她确是最合适人选,从身份到站位,从能力到权力。

    阮雪音终还是掀开帘,看见沈疾黝黑的脸,细雨中更显坚毅,身上甲衣湿透,仍可辨浴血痕迹。

    “你受伤了?他呢?”

    沈疾因此瞧见了车内两位长者,稍怔方回话:“皮外伤。殿下宽心,君上毫发无损。”

    阮雪音暗松口气,起身下车往自己那辆,须臾拿一瓷瓶递出,“寻常皮外伤都能治。将伤口清理了,干燥后均匀撒上,这药粉效力强,会好得很快。”

    沈疾不意她随身带药,因此又瞧见这辆车内五六个女孩子,再怔,方伸手接了谢恩。

    “你接下来去哪里?”

    “遵君命,返回西境镇乱。”

    阮雪音点点头,“崟东抓了不少故意煽动造乱者,你那边若有这种人,给我送些来,言辞越激烈的越好。”

    沈疾一呆,神情更肃,“臣一直在外,抓捕关押了没来得及审,这便赶回去挑一挑。”

    挑一挑三字实在传神,配合其格外认真肃穆的模样,教心上千斤重的阮雪音也忍不住要笑。

    无怪淳风难放下。

    这般感慨,只觉怅然,目送对方离开又观四下,方明白为何是在此处交接界碑不远,到宁安了。

    喧嚣如雷轰隆在界碑那头,被风雨裹挟而来,比沿途更烈,隐约能听得“皇后”云云,似还有阮雪音名讳,她没令启程,停在原地遣人先去打听。

    护卫回来,支吾不敢言。

    “但说无妨,传话而已,与你无关。”

    “殿下息怒。”护卫沿路跟随,已知皇后脾性与君上很似,当即道来:

    “城门口乱极了,喊声呼喝不绝,说,说祁后失德,推无辜女儿入火坑只为安抚将士、收为己用,百死不足。又道皇后兴女课,培养举国势力,实有更大野心,是要,要谋夺君位。还,还说当初推白国女君上位的,竞庭歌在次,首当其冲实是殿下您,正为来日夺顾祁江山自立为君,提前准备。”

    句句荒谬又委实要命。

    车内女孩子们闻听,个个瞪大了眼。

    而阮雪音在最后一项指控中抓到了些许端倪。

    知道段惜润即位真相的,总共没几人。

    其中最有可能将此事捅出来为此刻所用的,是段惜润自己。

    她有太多理由将矛头指向她。

    所以这场由阮墨兮领衔的乱局,其后还有段惜润帮衬?若如此,祁南该备战了。

    不知顾星朗的手这会儿伸到了哪里。

    “走吧。”明了状况,她下令启程。

    “属下觉得皇后先且”

    “君上将此城生杀大权交给了本宫,本宫就没有躲避的道理。”

    “城门口已然如此,城中就更”

    “我大祁精锐驻守城中,本宫有底气。”

    “殿下!”护卫是顾星朗近卫,并不如其他人般轻信谣言,一心维护,“此刻声势,句句对殿下不利,难保祁兵之中也有人听信谋朝篡位之言,而不尽全力护殿下周全,君上又不在”

    “你会么?”

    会否倾力相护。

    护卫一怔,抱拳震声:“属下万死不辞!”

    温执驻马在侧,阮雪音转而向他:

    “温执你呢?”

    “前日北上途中已答过殿下。方才沈大人之言臣听得明白,护殿下便是护君为国,臣,赴汤蹈火。”

    同样如雷的踢踏声便在这时候由远而近,将风雨声踩得稀碎,阮雪音抬眼,望见了折返的忽雷驳。

    “臣护殿下进城!”

    沈疾倒全不觉得她会退避。

    所以途径乱象,立即返回。

    跟了经年终是不同的。阮雪音会心一笑,“好。”

    马车近城门时,乱声尚在原地嗡然。

    不知谁喊了句:是祁后车驾!

    混乱方涌动,朝一个方向,自是她的方向,然后有重物砸车,女孩子们吓得抱在一处,便听护卫车外厉声:

    “保护皇后!”

    因君令不敢对百姓下狠手的祁兵们方完全振作,操戈镇压。有一衣着破败的男子犹不信邪,还要大喊关于祁后的传言,被两个士兵下马擒了,继续喊,马上另一祁兵忽大刀过去,男子的左边胳膊立时血流如注。

    民众惊呼,旋即寂静,阮雪音便在这瞬间掀帘,

    “住手!”

    成百上千的眼望向凤驾,都觉皇后眼风未动却看见了自己。那眸光清澈,带着些凛,似空山雨深涧水,也许难琢磨、不易亲近,却也不像野心家。

    那是张明慧深邃、又不能以城府归纳的脸。

    所有人都因这一眼更陷寂静。

    皇后却没再说话,反而下车,步步朝那被擒的男子去。

    周围百姓已被迅速成列的祁兵隔开,不得近中宫半步。沈疾和温执一左一右,步步紧随,各自持刀握枪,锋刃向外,警意杀意浓重。

    远处男子双手被缚,恨恨盯着踏雨而来的女子,愈近了,啐一口,没沾到湖色裙裾,立时被右侧兵士一个耳光煽出嘴角血渍。

    “都看看!祁后乖戾,鱼肉百姓,祁君都不曾这般苛责咱们,她却妄为,不是意图谋逆是什么!”

    两侧兵士便要堵他的嘴,被阮雪音制止。

    却也不再多行一步靠近。她厌恶这肮脏之人的唾沫,一想到他或也是造成女孩们悲剧的帮凶,便满腔愤怒,巴不得审问完了将其就地正法。

    “你的条条指控,本宫都听见了。空口无凭称谣,造谣,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你将证据拿出来,本宫饶你不死。”

    “呸!”男子又啐一口,仍旧被雨水迅速冲刷,“祁君尚未问罪,你这弑父祸国的罪人、妖后,哪来的生杀大权!”

    弑父祸国倒像是阮墨兮会教的话。

    至于妖后从前在祁宫,避孕那次,前朝后庭盛传的是妖妃,后来证明,乃上官妧手笔。

    阮雪音脑中迅速掠过墨、妧、润三人的脸。

    围猎啊。

    而阮佋并非她杀,崟国之亡也是因东宫药园与封亭关的双刃,天下皆知,她没有任何必要在此时花力气解释。

    显然对方说这句话,只是为了指责她作为崟国公主,在祁为后就罢了,竟不爱护国民,反为讨好祁国,教此地女孩子们受尽迫害。

    “沈疾!”阮雪音高声。

    “臣在!”

    “你来告诉他,本宫有没有生杀大权。”

    “君上口谕,皇后自今日起代理新区政务,行一切主君权力,直到乱局结束!”

    在所有人眼里,沈疾还是那个伴君十年、单骑护主险丧命、如今镇守西境的沈大人。

    他的话比任何人都可信,都有效,绝对是主君亲口交代。

    “祁君昏聩,受妖女蛊惑!这般放权,社稷被夺也是咎由自取!”

    “掌嘴!”阮雪音紧挨他话音道。

    先前出刀的兵士自马上一跃而下,上前两个大嘴巴子,静默烟雨中响极。

    “祁后不仁,蛇蝎心肠,迫害完幼女又伤无辜百姓!”

    “再掌!”

    掌掴声反复响起在死寂的宁安城上空。他每喊一句,便得两个耳光,几回合下来,脸已肿胀得血肉模糊。

    “把人带下来!”对方终消停,阮雪音扬声,只见一同样血肉模糊的男人被护卫押出。

    自是佟钧,一瘸一拐,鞋上血迹渐渐被雨水浸泡,将行过之处染出颜彩。

    佟钧见不到阮仲,怎会说实话?

    皇后放心,按君上交代,臣此来途径锁宁,已经办妥。

    这是入城前阮雪音与沈疾的最后对话。

    雨势不大,却也织成了雾帘,她心想着若不成,还须用另一个法子,没急开口,先展眸向周遭上方望。

    底下都是民众,他若现身,必在人群之外,又能叫自己和佟钧看见。

    门楼上。

    宁安门楼不少,其中最高那座居中,距府衙不远,更似地标。

    她在锁宁与阮仲日日相处。

    一眼认出身形,恰佟钧已至身侧,她很轻地,又字字明晰问:

    “佟大人觉得,今日天气如何?”

    风雨如晦,当然不好,尽管有顾星朗铺陈在前,佟钧仍难立时调整心态,哼了一声。

    “佟大人没认真听,也没认真看。”阮雪音再道,声依旧轻不足为四下里闻。

    那血肉模糊的人方有些懂,偏头望她,又顺她目光再望。

    他亦跟随阮仲数载。

    哪怕对方因病消瘦,那轮廓身影,也认不错。

    “大人姓甚名谁、受何人指使、前因后果,”阮雪音抬高声量,“当着新区百姓,据实说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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