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青川旧史 >第五百八十三章 再世春
    子时已过,阮雪音决定回宫里睡。

    昔日皇宫已成遗址,不能再称崟宫;锁宁百姓私底下呼之旧宫,传到阮雪音耳朵里,阮雪音又写进奏折中,顾星朗居然觉得不错。

    旧宫之名因此传开。

    马车两拐上了相对宽阔的城道,沿河继续南行。晚风掀帘吹进车窗,就着一角视野阮雪音看见了河面上月光,碎银漾春水。

    河上一座浮桥。

    城北,浮桥。颜衣和纪桓的初见。

    老师河对岸的一笑又在哪处呢。

    她抬手掀帘探头出去,想细看看河岸边一草一木一砖一石。浮桥飞快掠过了,消失于暗夜;春水与河岸每段都一样,每段都是同一段。

    老师的故事传开了么。纪桓获悉了漏听的部分是否又有新体悟

    二十二年前他在锁宁的居所也在城北。不知还能不能找到。

    距离旧宫愈近,马车渐缓,正经过最欢楼。依然金碧辉煌,却少了许多喧嚣

    自然。国都达官贵人之多非任何城郡可比,而此地已经不是国都。曾在这里观舞饮酒春风得意的少年郎们,都各自踏上了自己的命运,有去无回。

    生而为人都是有去无回的,并非什么悲壮之语。

    只是昔年繁华。

    阮雪音看着窗帘翻飞中时有时无的巨厦。繁华落幕,总叫人唏嘘,某一刻甚至会不论功过对错地希望一切都未曾改变。

    她回正脸不再看,摸上腰间墨玉镜,决定今晚好好观一回星。颠沛多时,耽误了太多功课,以至于前几日她突然在想,那风雨兼程的两个月间若如常勤勉,于星象上窥得蛛丝马迹,结果会否不同。

    很难不同。差异也只在过程。观星之义在提前窥势,并不在因知而逆势,此一句,六岁开课时老师便说过。

    老师的观星之术一半是夏杳袅教的。她去了苍梧么还是在棉州伴蔚后

    阮墨兮三日前来信,详述北边民情,问了些不痛不痒的建议。

    崟北城郡本较南边少,村镇居多,此番战事亦不如南边烈,故而伤患少,须重建的更多是民心。

    听说想要再建一两个大城。这项任务比较重。

    竞庭歌又躲去了何处,蓬溪山

    蓬溪山如今归属蔚国了。此为阮雪音近来之最不满,有天夜里抛开条条框框瞎琢磨,竟生了让顾星朗以隐林寺换蓬溪山的念头。

    自是瞎琢磨,根本连玩笑都开不得,保不齐就被那家伙听进去认了真,将夺得蓬溪山纳入大计之中。

    自己便真成祸国的妖妃了。

    不止阮雪音,世人都认为竞庭歌辞谋士之职后最可能回到了蓬溪山。

    这也是她易了容换了装扮在蔚南躺得优哉游哉的最主要缘故。

    山河盘被置在卧房内的衣屏后,她最近已经很少看。

    文绮惊异于她好吃懒做与传闻中不眠不休用功判若两人,几次欲开口,毕竟不是母亲或老师,强忍住了。

    但胖了一事,这日睡前她终没忍住说。

    盖因竞庭歌又靠在厨房案台边窸窸窣窣吃夜宵。

    “脸都圆了。生完孩子还想不想重出江湖了。”

    “重出江湖与脸圆有何关系”竞庭歌如常嘴快,口中满塞芝麻酥亦没耽误她回答。

    “胖墩墩的女谋士,更像街坊大娘,更难树威望;长得温和倒罢了,也是条路子,偏你生得凶,脸一圆,只显得不伦不类。”

    竞庭歌被她说得心下发紧,两手拍掉手中芝麻渣,照着侧腰一掐。

    还能掐出来寸许啊。

    “文姨吓唬谁呢。我日日对镜,没觉出胖来;平心而论,我这长相也不算凶吧”

    “那是因为这张脸不是你的。待会儿回屋揭下来好好看看真身,别连自己长什么模样都忘了。就因为脸变圆,前日新给你那张替换的面皮我还加了尺寸,是否觉得与从前一般合适”

    还真没觉出不合适来。竞庭歌眨眼。“您不是说我娘怀着我时半分没胖,好大月份了方显出来肚子”

    “你娘殚精竭虑还要药园劳作,哪如你这般”

    文绮上下再打量,是严苛了,别说她有孕,便是这么推进人海里与黄花大姑娘相较,也不算胖,顶多一点点丰腴。

    只怪她从前纤细,瓜子脸尖下巴,经不起稍微圆润的比对。

    “人生难得几回胖。我们是一辈子没胖过,没福气。”文绮摆手往外走,“吃吧。”

    竞庭歌深觉此话大哲。“又有日子没吃好的了,明日下馆子吧”

    文绮常年吃药,口中涩苦,许久不在意吃喝好坏了。“不怕被发现你就去。世人不知你在何处,却有人知道我在何处。我是不随便收留人的,你同我一起出现”

    竞庭歌明白了。“我自己去。”

    第二日照例是个北国艳阳天。

    早饭后不久,竞庭歌便鬼鬼祟祟趁人不备出了门。乡野小镇人本不多,文绮这宅子又偏静无邻,若非恰遇到过路的,很难被看见有年轻女子自此门出。

    出了门走上街她便踏实了。有面皮,衣裳亦俗艳,加上她最近有意改变走路姿态,大大咧咧粗手粗脚,冒充个村妇绰绰有余。

    此镇实没什么像样的馆子。从前来会文绮那两次她就大致看过。

    不能与苍梧比,要吃几口略比家中好些的菜饭却是可以的。

    那食肆在主街上。她颇谙熟一路过去,有镇上人侧目瞧,她心知不是因为模样,更可能因为衣着和粗笨得稍显造作的姿态。

    演得过了她正色,缩了缩步子。

    食肆尚在经营早饭,自因时辰还早。竞庭歌确认中午有饭吃,买一碗豆腐脑囫囵了,开始闲逛。

    许多年没这么歇过,应该说自记事起便没有。她近来偶尔会生出一些可怕的念头,比如就这么过日子也不错。

    念头起,旋即灭,她掐人中又拍脑门儿劝自己清醒。

    但这般吃睡、太阳下散漫的生活实在很好。许是二十年没放松过精神,一朝松开,所有困倦没日没夜袭上来,文绮说她比寻常孕妇更能吃能睡就像一只冬眠的熊,根源该也在此。

    她是春眠。

    北国乡镇不似南国精致,可瞧的新鲜玩意儿亦少,但她不觉乏味,一家家走马观花地逛,很快累了,坐在店门外路沿上休息。

    这般席地看天看房子看行人也很好。从前竟全没发现。她歪靠在近旁一只废弃的旧箱子上,有一下没一下耷拉眼,正有些来睡意,忽一激灵。

    主街那头,艳阳之下,迤迤然走过来一个人。

    很少有男子走路

    分明不姑娘气却怎么看怎么仪态万千。这人就是。他长得也招蜂引蝶,一双桃花眼打量街坊,顾盼生辉。

    当即有家门口筛陈麦的姑娘不自觉停了手。

    那人没笑,只向姑娘一颔首。

    倒比昔日稳重了许多。竞庭歌如其他妇人般也盯着他,有恃无恐;上官宴终经过,注意到不修边幅靠在路边的女子,略思忖,上前半步:

    “敢问大姐”

    竞庭歌用了十分气力管住表情。

    这副面皮确比她真实年纪大几岁;有孕五个月,腰肢自也不显。

    但不至于被他一个快奔三十的男人叫大姐吧去岁阮雪音说他至少二十六七

    上官宴被此忽然封冻的气氛搞得有些莫名,一咳继续道:

    “出主街往东南方向十里,还属本镇否”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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