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将三具婢女的尸体放在席上，又找来三块白布遮住了她们的脸，推着车走出了大门。
孤月之下，街白如霜。
他推着车在如霜的街上慢慢行着，高墙静屋，长街细影，今夜是如此的寂寥，也如此的冷清。
街上无人，只有着车轱辘发出的声音响在夜里，响在小宝心头。
他走过一家又一家的门前，每一家的门前都挂着一个灯笼，上面写着各家的姓氏。
大多数灯笼是橘黄色的，只有少数的几个灯笼是红色和白色。
新婚燕尔用红灯笼，亲人离世用白灯笼，即使只有一墙之隔，两家人的日子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小宝甚至都没有去看这些灯笼，他一直都没有停下来，似乎想要走尽这条长街。
或许街的尽头有他要找的人。
李老汉的家就在街头。
他要将这三具尸体推到李老汉那里，因为李老汉是葬尸人。
葬尸人是近几年才出现在江湖里的，这类人专门收钱替那些死去的人厚办丧事，从做棺材到刻墓碑，从抬棺到下葬，都是葬尸人一手包办。
也许在多少年之后，这个行业又会消失，但在它没有消失之前，许多人还是愿意去找葬尸人的。
大户人家和平常百姓自然不需要葬尸人，但在江湖里，葬尸人的生意一向很好。而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却不是江湖中人，他们都是一些寻常百姓，只接差事，不问来由，那些江湖里的恩怨也从来不会找上他们。
能找上他们的，只会是金子和银子。
“咚咚咚！”
李老汉刚躺在床上，又立马起来，他知道自己的生意来了。
“吱～”
刚刷过朱漆的门被打开，李老汉看到了小宝。
小宝的身后放着一辆推车，车上拉着三具女尸。
李老汉走过去揭起白布瞅了瞅，叹息一声，道：“她们还都这么年轻，可惜，可惜……”
小宝道：“这三位姑娘都是我家中的婢女，如今惨遭毒手，我希望你能将她们的后事办的体面些，你开个价。”
李老汉道：“阁下是不是叫小宝？”
小宝点了点头。
李老汉道：“这单生意已有人付了钱，他应该是阁下的朋友。”
小宝想到了欧阳落，他走的时候就是往这边走的。
“谢谢。”
他转身离去，瘦长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李老汉的视野里。
他又连夜去了一家马场，他需要买一匹好马，然后骑着那匹马去白梅岛，即使他此刻还不知道白梅岛在哪里。
江南的马场很多，因为这里有着很多达官贵人，骑马无疑是一件很风雅的事。
“不爱名马非英雄”，这话也已是许多马场卖马时经常要说的一句话，没有人不愿意做英雄，有些人即使不是英雄，也要骑一骑只有英雄才可以骑的马，这道理本就不难理解。
小宝去了最近的马场，马场的老板也姓马。
马老板的马场在江南既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成功的，但他的马场是离小宝最近的。
“这匹马是我这里最好的，它叫急风，着急的急，威风的风。”
马老板披着衣服牵出一匹赤色的大马，得意的对小马说道：“急风性子也急，一般人很难驾驭，不过它跑起来一点也不含糊，白日可行八百里，晚上也可跑六百里。”
马如其名，急风从牵出来之后就不停用蹄子磕碰着地面，似乎想摆脱马缰的束缚，摆脱人的控制。
小宝问：“就要它了，怎么卖？”
小宝点点头。
马老板道：“这马已被人买下，买马的人说今夜小宝必定前来挑马，这匹马就是他准备给你的。”
小宝问：“是不是一个黑脸的汉子？”
马老板点点头。
小宝牵着马从马场走出来，已是三更。
急风嘴里不停的发出“突突”的声音，在走了一会儿之后便拉不动了。
小宝退后两步，翻身上了马。
急风一跃而起，竖起前蹄，想将小宝抖下来。
但小宝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攥着马鬃，就像粘在了马背上一样。
急风又跳又转，但小宝趴在马背上纹丝不动。
急风长啸一声，撒开四蹄在夜中奔驰，小宝依旧未松开双手。
一个时辰之后，急风终于在一条河边乖乖停了下来。
在它喝水的时候，小宝才跳了下来。
他伸手去摸马颈，冰凉如水，滴汗未出。
“好马！这马一天最起码可以跑一千一百里！”
小宝回头，看到了欧阳落。
刚才赞美急风的，也是欧阳落。
他也拉着一匹马，马身漆黑如墨，从身形来看，并不比急风差。
“我这马叫黑玉，我知道你这匹马叫急风，也是从马老板那里买来的。
小宝问：“既然你去过马老板那里，就该买这匹。”
欧阳落一笑，道：“急风和黑玉都是马老板最得意的马，黑玉也不差，性情温驯，还是它适合我一些。”
小宝又问：“你是来找我的？”
欧阳落道：“难道找不得？”
小宝看着欧阳落牵强的笑容，说道：“你受了伤，大可不必陪我去。”
欧阳落沉默了下来，过了会儿他叹息一声，摸了摸黑玉光滑如丝绸的背，说道：“我知道即使我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我一定要去，因为知道白梅岛的人并不多，而你也一定需要一个带路的人。”
小宝慢慢转过身，淡淡道：“好，那就劳烦你了。”
欧阳落淡淡的笑了。
黑玉走到急风身旁，低下头去喝水，急风竟只顾着喝水，而没有去咬黑玉的脖子。
它们本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本该有着各自的傲性，但它们此刻却站在一起静静喝水，彼此没有去驱逐彼此。
“或许是它们觉得只有身旁这样的马才配和自己站在一起喝水。”小宝这样想。
他看着两匹马笑了，欧阳落将一个酒葫芦递给他，道：“这里面装着的是绍兴女儿红，这酒越来越难买了，我敲了十二家酒楼的门才买到这么一点，据说有个当官的喝女儿红死了，官府便贴了榜，明令禁止酒家卖女儿红，实在是可笑。”
小宝喝了一口酒，微微一笑，道：“还好那位大人是喝了女儿红才死的，要是他喝水呛死，官府岂不是要贴告示让所有人都不准喝水？”
欧阳落哈哈大笑，接过葫芦喝下一口，道：“没想到你竟是个如此风趣的人。”
小宝盯着他，皱眉说道：“你伤口未愈，饮酒只会加重伤势。”
欧阳落坐在河边，笑道：“这你就不懂了，酒可是最好的药。”
小宝摇摇头，无奈的笑笑。
二人坐在一起，只是默默饮酒，一言不发，像极了正在喝水的两匹马。
一个是誉满天下的剑客，一个是身价千金的杀手，两个人都很有名，两个人都在喝酒，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彼此没有干扰彼此。
或许他们也觉得，只有身旁这样的人，才配和自己坐在一起喝酒，一起享受清风，一起共照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