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是闻名天下的锤，人也是闻名天下的人。
他拉着缰绳的手宽大而有力，只有这样的一双手，才握得住别人无法握住的武器，也只有这样的一双手，才握的住别人无法握住的声名。
小宝刚才在车里坐着，这会儿他已躺下。
他并不知道罗天猿要带他去哪里，罗天猿不说，他也绝不会问。
这路途是寂寞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连一个字都没说。
日落西山之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小宝闭了一路的眼睛也在马车停下的时候睁开。
他推开车窗，发现自己已到了一片树林前。
“下车！”
罗天猿的声音里依旧充斥着不容反抗的威严，小宝却觉得他的话虽生硬，但并不讨厌，甚至已好过那些十分动听的拍马之词。
林密树高，荆棘遍地，鲜有人烟，二人穿过密林，停在了一块木牌下。
木牌上只写着三个字，但这三个字却让小宝疑惑不已。
“济林堂！”
“这里就是济林堂，那位先生就在屋里，只是他的脾气有点怪，你多小心。”
小宝疑惑的看着看着罗天猿，然后推开了门。
白头鹤发的老人端坐在地上，一张满是皱褶的脸呈深红之色。
他的面前摆着一盘象棋，他似乎并未注意到屋内已多了一个人，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到了面前的棋盘上。
小宝又看向那盘棋。
一盘残局落入眼帘，赫然是大名鼎鼎的“八阵图”。
红方的“帅”被黑方的两卒两车夹在中间，唯有用单兵一炮双车不断“将军”方能解此妙局，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小宝不懂棋，但他认得这残局，他也知道老人要解这残局不是难事。
八阵图虽在残局中颇有盛名，但自从有人写了棋谱、授了妙招之后，此局仅需九步便可扭转乾坤，反败为胜——双车抽将布局，后弃车杀士，借己方帅力，弃兵引黑将登顶，黑将进退两难，红帅千里照面，赢之。
怪就怪在老人反复推演，竟似乎是在不断为黑子找寻赢的机会。
老人推演了三个时辰，小宝也看了三个时辰，在这三个时辰之内，他一言未发。
老人叹息一声，然后才缓缓看向小宝：“你看到了什么？”
小宝的眼睛依旧盯着棋盘，说道：“红子看似已无退路，但却能背水一战，釜底抽薪，反败为胜。黑子看似胜券在握，实则已无还手之力，成必输之局。”
老人又问：“江湖若为此局，谁为黑？谁为红？你呢？你是黑子还是红子？”
小宝沉默不语。
老人又道：“其实谁也不知道自己是黑子还是红子，江湖里的事，又岂是一局棋所能说的清楚的。”
过了很久，小宝问：“为何老先生执意要走黑子？”
老人一笑，道：“黑子本胜券在握，却输得一败涂地，只因遇到了真正的高手，这在棋盘上黑子必输，但在江湖里却不一定。”
老人说完便直接用黑子的卒攻向了红子的帅，这一着已坏了下棋的规矩。
“下棋有下棋的规矩，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不懂规矩的人，别人不仅不愿意和他下棋，也不愿和他做朋友，但若是牵扯到生死之上，守规矩的人就少了，连命都快没了，他还会下棋吗？他还会在意别人愿不愿意和他做朋友吗？所以有一天你要是成为了红子，千万不要大意，因为黑子一定不会守规矩，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
小宝默然。
老人站起来，说道：“人老了，话也就多了……”
“这是……”
“你看了那棋局三个时辰，竟然能沉住气一句话都不说，心性实在难得。我那小友前几天为我送来了一位病人，他告诉我那病人是他一个朋友的妻子，他还告诉我，他的朋友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我知道你就是那个人，我那病人就是你的妻子。我悬壶济世几十年，但那病我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好在我苦思良久，还是配出了药，这是最后的一瓶，你拿去让她服下，半个月之后她的病便可痊愈，你走吧，别误了她服药的时辰。”
说完老人摆摆手，背对着小宝躺在榻上，竟已发出鼾声。
小宝热泪盈眶，内心欣喜，他深深鞠躬：“多谢老先生！”
小宝坐在车上，淡淡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罗天猿想了很久，边赶马边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帮你，可能是我觉得你虽然是个杀手，但你并不坏，不仅不坏，你的身上还有着一种别人没有的东西……”
“什么东西？”
“侠。”
“侠？”
“千里诵义，深藏功名。”
小宝沉默良久，他在想自己能否配的上这个侠字。
罗天猿也在沉默，突然听见小宝发出欢愉的笑声。
“你笑什么？”
“假的罗天猿我已见过几次，真的罗天猿今天是第一次见，不仅见了，也领略到了，你的确是个大侠。”
罗天猿一鞭子抽在马背上，笑道：“我听说你去了边城找我，我也很好奇边城的那个罗天猿是谁。”
小宝看着那柄大锤，道：“天绝地煞。”
罗天猿突然失神，转而又恢复了正常。
“你为何不说话了？”
罗天猿道：“天绝地煞早在十二年前就死了，死在了赵誉的手里。”
小宝眉头一皱，道：“那……”
罗天猿笑道：“死的绝对不是天绝地煞，若天绝地煞在边城，你现在已死，虽然你也习得了昙花神功，但和天绝地煞比起来，你还是差太远。”
“天绝地煞真有那么厉害？既然他们那么厉害，为何会死在赵老太爷的手上？”
罗天猿思索了片刻，说道：“你千万不要小看了赵誉，他远比天绝地煞更难对付。”
若是一般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小宝只会微微一笑，但这话从罗天猿口里说出来，小宝不得不信。
“你认得赵老太爷？”
罗天猿“嗯”了一声，淡淡道：“认得，怎么会不认得。”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罗天猿想了想，笑道：“他是这江湖里最狡猾的一只老狐狸，不然他也不会去边城。”
“他为何要去边城？”
“他怕人杀他，他已经老了，已没有年轻时那般有勇气。”
小宝想了想，说道：“听你这么说，他应该很有名才对，但近四十年来，江湖里从来没有过哪怕一丁点关于‘赵誉’这个名字的丝毫传闻。”
罗天猿想了想，道：“有的人喜欢出名，因为他们觉得出名能给自己带来很多无名所获得不了的东西，但赵誉却偏偏不喜欢出名，因为他这一生几乎已得到了所以他想得到的东西，我也有所听闻，他一直都认为无名比有名更好，但遗憾的是，他还是在老迈之时出尽了风头，江湖中人一提起边城，立马就会想到他。”
小宝道：“你对他评价似乎很高。”
罗天猿大笑：“我倒觉得我把他说的太低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