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乱剑春秋 >第一章 阎王娶亲
    捧月山庄,地处水陆交通重镇,镇前大运河横贯南北,镇尾官道直通京畿。

    庄主姓楼,依靠运河做水运生意,附近五州十二府,不论官家还是绿林,皆与庄子熟络。

    若是以往,来往行商与江湖客,路过庄子总会入门拜会,哪怕庄主数次得罪地方权贵,亦不妨碍朋友做客。

    今时与之不同,庄里莫说来客,仆人丫鬟都尽数被遣送回家了,庄主心慈,不愿牵连众人,诸多无奈都付女儿楼心月一人身上。

    夜半刀枪鸣,漏断人未静。

    寂静的山庄里,只剩下高挂的气死风灯摇曳着幽绿色的烛光,白色的灯笼上张贴着醒目的红色“囍”字,乍一看去,十分的扎眼。

    子时将尽,一阵悠扬的歌声打破死寂,歌声如泣如诉,婉转凄美,仔细一听却是让人毛骨悚然。

    “百鬼夜行,阎王娶亲,孤魂回避,生人勿近……”

    歌声未绝,漫天的纸钱飘落捧月山庄一处别院,八位五尺不到的鬼童子,抬着一顶鲜红色的轿子,踏着纸钱缓缓飘落在院中。

    而后,一对无常装扮的男女出现在轿子正前方,男女皆是眼窝深陷,眼中布满血丝,脸色面白如灰。

    白无常对着正屋施一个万福,魅惑道:“恭请十八娘娘上轿。”

    正屋走出一位女子,鲜红的嫁衣在此刻看来有种说不出的诡谲,上轿之前,楼心月掀开盖头,回望一眼自己的闺阁,眼神复杂。

    “十八娘娘,还请盖好盖头,不吉利……”黑无常看着眼前的嫁衣美人,喉结微动,只是他自己也明白,眼前人绝不是自己可以染指的对象。

    楼心月语气漠然:“你跟我谈‘吉利’二字,不觉得讽刺吗?”

    黑无常幽幽道:“咱们森罗宫当然不讲这个,可是您的‘娘家’,毕竟都是普通人,万一哪天全庄暴毙……”

    楼心月嘴唇微动,眼眸在月光下更显明亮,默默放下了盖头,轻声道:“走吧!”

    “不对,何人觊觎?”白无常瞬间语气凝重,鼻息短促而频繁,循着酒味环顾四周。

    只见侧房屋檐上,一位青衫男子正就着月光畅饮,男子身边倒落着数个酒坛,酒坛是最劣质的土陶,其中酒水也是农家浊酒。

    这种酒谈不上口感,偶尔还带着未曾过滤干净的酒糟,苦涩难入口,唯一的特点就是够烈、够辣,火折子凑上前去,瞬间可燃。

    黑白无常看着屋檐上的男子,青色长衫,面白如玉,相貌比轿中的“十八娘娘”犹俊三分,身前横一把长剑,不知究竟是书生还是剑客。

    “阁下何人,今日森罗宫阎王纳妾,你要捣乱吗?”不知青衫男子根脚,黑无常并没有咄咄逼人,语气不卑不亢,把该说的全部放在了台面上。

    青衫男子摇摇脑袋,劣酒似乎容易上头,提起手中的酒坛晃了晃道:“别紧张,我就是一个过路客,想着来庄子讨杯喜酒喝,谁知偌大个庄子都没见到几个活人,只好自己带酒了。”

    白无常魅笑一声,厚重的灰白色脂粉之下,显得无比瘆人:“公子要喝喜酒,不妨随我们回森罗宫如何,阎王大人的纯酿以人血酿造!”

    “好啊,我这辈子什么酒都喝过,就是小鬼儿喝的酒还从未尝过。”青衫客满眼放光,似乎真的在憧憬那人血酿造的美酒。

    “不过……要进森罗宫,活人可不行哦!”

    白无常说话间,身边抬轿小鬼已然掷出七把锁魂镖,直击青衫客七大要穴。

    只见青衫客晃晃悠悠的举起手中酒坛招架,劣质土陶碰上夺命飞镖瞬间爆裂,剩下的半坛酒水撒了青衫客一身。

    青衫男子一边擦着身上的酒水,一边抱怨着小鬼不厚道,至于七把要命的锁魂镖,似乎还不如这几文钱一斤的劣酒让他上心。

    黑白无常脸色一瞬间凝重,看着屋檐上的男子自顾自整理衣服上的酒水,却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

    在场众人无人看清,青衫男子在酒坛碎裂的瞬间,随手弹飞了出去一块陶瓷碎片。

    之前投掷飞镖的鬼童子,此刻已经倒在了血泊当中,喉咙被一块碎瓷片穿透,并未彻底断绝生机,双手捂着喉咙在血泊中抽搐。

    青衫男子擦干净身上的酒渍,随手把七枚锁魂镖扔在屋檐下,故作惊讶道:“原来小鬼儿也会流血啊,人死为鬼,那鬼死了死是什么?”

    取下盖头的女子又掀开了轿帘,脸上带着些许的快意:“某本志怪小说上曾提及‘人死为鬼,鬼死为魙,鬼之畏魙,犹人之畏鬼也。’”

    “哦,长见识了。”青衫男子恍然,冲着轿中女子竖起了大拇指。

    轿中女子嫣然一笑,这段时间的压抑,终于得到些许释放。

    此时,一个中年男人自屋中跑出来,指着楼心月骂道:“不孝女,你是要害死整个山庄吗?”

    楼心月看着惶恐不安的老父,眼神瞬间暗淡,眸子里没有眼泪,只有绝望!

    青衫男子看看老泪纵横的男人,又看了一眼放下轿帘的花轿,叹息一声。

    黑无常冷笑一声:“这位少侠,行侠仗义是好事,不过也要量力而为,你今天可能救得了这轿中女子,明天这捧月山庄就可能被血洗满门!”

    听到此语,庄主一时间汗流浃背:“无常大人,阎王看上小女,是楼家幸事,这莽撞少年与山庄无关啊!”

    黑无常看也不看已经涕泗横流的庄主,冲着青衫客冷笑道:“如何?人家不领你的情,还要瞎掺和吗?”

    白无常适时补充道:“少侠如果就此收手,相信阎王也会乐意江湖上多一个朋友的,少侠不妨随我们去森罗宫喝一杯喜酒。”

    青衫客有些为难道:“可是你不是说,只有小鬼儿才能入森罗宫,我还没活够啊!”

    白无常笑容僵在脸上,不知道此人真是初入江湖的雏儿,还是存心戏弄自己。

    青衫男子似乎思虑很久,像是在与众人商量道:“这恶父逼女嫁人,那阎王仗势娶亲,要不,我们听听新娘的意见如何?”

    黑白无常神色僵硬,不知该作何回答,冷眼看了下惴惴不安的庄主。

    庄主欲哭无泪,冲着青衫客教训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这不孝女说话的份,少侠休要胡闹,速速离去吧!”

    轿子里突然响起狂放的笑声,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当中却又充满了绝望。

    青衫客疑惑道:“我好不容易行侠仗义一次,有那么好笑吗?”

    楼心月掀开帘子反问道:“不好笑吗?”

    青衫客耸耸肩,随手又揭开了一坛劣酒的泥封,等着楼心月继续讲。

    “你离这些牛鬼蛇神比较远,可能感觉不到,其实这些人都在发抖,他们怕你!”

    “哦?”

    楼心月十分笃定道:“如果不是怕你,根本不会跟你说这么多,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青衫客挠挠头,故作疑惑道:“要打就打嘛,怎么这小鬼儿也怕死啊。”

    楼心月不理青衫客的造作,也无视黑白无常瞬变的气息,继续道:“而我父亲此刻却敢指责你,世间这一报还一报,难道不比阎王要娶亲还有意思吗?”

    青衫客嘴角挂起一抹微笑,继续故作糊涂道:“那这么说,你父亲反而是最厉害的咯?”

    “不,我父亲是最弱的,他怕森罗宫血洗整个山庄,更怕我这不孝女以后稍让阎王不顺心,再度迁怒山庄。”

    “可是你父亲却敢指责我这个大侠胡闹,好人难做啊,好笑,真的好笑!”青衫客自嘲地摇摇头。

    楼心月反问道:“我是阎王第十八房妾室,却是明媒正娶,你可知道为什么?”

    楼心月无奈的苦笑一声,自问自答道:“因为我那十七个姐姐,都死了!”

    青衫客第一次郑重其事,严肃道:“那么,你想活吗?”

    楼心月一笑之中尽是苦涩:“时至今日,还谈何求活?我只是不想死的这么憋屈,你若有能力,尽管杀死这些小鬼,事后我会自己去森罗殿,不拖累你,更不会连累我父。”

    自始至终,楼心月都没往自己父亲那里看一眼,眸子之中何止是绝望,更是决绝!

    青衫客打了个响指,冲着楼心月道:“有魄力,你这条命我买了!”

    两人的对话已然让黑白无常汗流浃背,事态发展到这一步,黑无常只能硬着头皮道:“你要买阎王的妾室,钱够吗?不,命够吗?”

    话弗落,青衫客手指弹过一物,不是暗器,黑无常逃过一劫,只得双手去接。

    “你耍我!”拿到东西后,黑无常一看,竟然只是一枚普通的铜钱。

    “怎么,不够吗?那加上这把剑如何!”青衫客收起了之前的戏谑,一瞬间仿佛变了一个人。

    原本横在身前的剑被青衫客竖在手中,顺着月光黑白无常终于看清了那把剑的轮廓。

    青衫客手中长剑要比普通的剑长出半尺有余,剑鞘上刻有古篆“春秋”二字。

    黑无常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恐惧,颤颤巍巍道:“你是……仲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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