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丘城,玲珑阁。.

    花江海一脸凝重,桌上扔着一张被揉皱的纸团,显然这张纸没带来什么好消息。

    方宇一进来就嗅到空气中弥散未尽的怒意,他没有说话,推着轮椅到桌边拿起那张纸仔细抚平,逐字逐句地看着。

    “你看看他……这个孽子,整日都做了些什么事啊?一心净为自己,从来未曾考虑到我,考虑到整个玲珑阁!”花江海气得吹胡子瞪眼。

    “珞微他也没做什么啊,何况他难得主动想回来,带个人就带个吧,我们玲珑阁也不差多一个。”方宇把纸放下,找书本压上。

    起风了,云层翻涌,又要下雪了呀。

    “可是你看他带的什么人啊?那可是沙家帮的余孽,让大王爷知道了玲珑阁不知道又平添多少麻烦!”

    “阁主,玲珑阁才将江流风送去,晏奇渊的重心此时都在皇城之中,没有太多心思管别的,我们只要不泄露出去,应该无妨。”方宇忍不住打量花江海,他真的老了,堂堂一介江湖浪子,如今也难过英雄迟暮的气短啊。顾虑太多怎会不被人抓住把柄。

    唉!人世太长也不好,累积了太多人情冷暖,心都会变得怯懦畏缩。不如他这飘荡四十载,撒手归西去的洒脱啊。

    “晏奇渊可能没有精力,但他身边那个章庆之可不简单啊,他才到大王府两年多一点儿,已经挖出了不少东西。只靠晏奇渊怎么能做到这样滴水不漏啊。”

    方宇对于章庆之也有所耳闻,只是这个人的来历,翻遍了那个小山村也没有找到太多有用的信息。他好像是从天而降来到这个世界的,在被晏小北捡回家之前,他无任何过往,就算是江涟被藏了这么多年,也有漏缝的地方。

    “晏奇渊知道章庆之的来历吗?”

    “来历?他可不在乎,能让他日渐膨胀的野心付诸行动就是他的座上宾。”

    “那您是不准备让珞微回来了?此时流风不在,珞微回来也正好可以着手接您的班啊,玲珑阁系统庞杂,要适应得不短时间呢。”

    “回啊,先回来再视情况而定吧。”花江海叹息般地说。

    “行,那我去安排。”方宇转着轮椅出去了。

    “嗯,辛苦你了!”

    花江海看着方宇挥挥手,这也是个他看不透的人啊。

    在玲珑阁五年有余,总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他初来的时候说自己只有数十年的寿命,不愿让家人难过,干脆离家在外漂泊,定期向家里报平安。有一次他到千机阁找他,碰见他正写家书,是他六十岁那年的,是最后一封。

    一问才知道,他是希望在家人那里自己能活六十岁,家人多少心里是宽慰的,六十岁也算一个人的正常寿命了。

    唉!

    花江海返回桌边坐下,自袖中掏出另一封信来。是今日收到的,来自燕青松。

    他终于愿意见自己了。

    这多年的夙愿终于要解开了。

    离相寺。

    花江海抬头望着门上的三个大字,一定是出自段崖子的手啊,当年他的挥毫泼墨落笔成花可迷倒不少青春少女。

    “施主,方丈有请!请随我来!”

    “多谢师傅。”

    花江海跟着小和尚一路穿门过堂进了僧人居住的后院。远远就瞧见那宽阔池塘上耸立的四角小亭,亭中正立着一个僧人。

    “施主,到了!方丈就在亭中,请!”

    花江海双手合十对着小和尚颔首,“有劳师傅!”

    小和尚回礼匆匆去了。

    花江海抬脚登上台阶,他们一别竟有二十余载了。

    “你来了!好久不见!”僧人转过身,正是段知非。

    “一别二十载,你还好吗?”花江海开口才惊觉自己声音的颤抖。

    “一别二十载,岂是一个好或不好就能道尽的?不过是个苟活罢了。”

    “崖子,子飞他愿意见我一面了。”

    “看来那孩子真的用心了,也不枉我费尽心力的陪他做戏。”

    “你都知道?”花江海眼含惊讶,“还愿意帮我?”

    “唉!这本就是拙劣的把戏。他一个二十不足的少年,就算查到了一些我们当年的事迹,怎么就会料定你与燕青松有旧怨呢?不是你说与他暗示他,还能有谁?且我既然知道叶星落还活着,那定不忍心看他们再错过,只能顺水推舟为自己积个善缘。”段知非拂拂石凳坐下。

    “可惜今日星落还被人囚着,我不能将她救出,实在惭愧啊!”

    “对了,流风可知道他母亲之事?”

    “我还未告诉他。他如今去了大王爷府,只能以后再说了。”

    “什么?他进了晏家的门?你糊啊!”段知非一脸痛惜。

    花江海未曾料到他竟是这般反应,不解问道:“段兄是何意?还请明示江海!”

    “星落之事本就是一件悔事,如今没知会流风已是不妥,偏偏又将他送入了晏家,那晏家觊觎星落的人如何狡猾啊,再借此事挑拨是非,那到时候不说星落救不出,连流风也会赔进去。你说你是不是糊涂?”

    “我……我一时只想到借风儿接近晏奇渊,伺机找出扳倒他的证据,好脱离他的威胁。”

    “你确定那高位上的人还不知星落在何处?”

    “应该不知,如若被他知道,星落早就不能安坐小孤山了。”

    “那样最好!你找机会尽早告诉流风,以免后患无穷。至于燕子飞,他一入洛丘城我便唤他到此处,届时你也过来。玲珑阁他是万万不能去的。”

    “您的意思是……玲珑阁如今也已处在监视之中?”

    “这不敢肯定,但郦家孤女一事被人翻出,就证明玲珑阁中混进了外人,至于是晏奇渊还是那高位之人,他们的目的都一致,无甚差别。”

    “那我回去就去查,将那人揪出来!”

    “诶?你又何必费那心神去打草惊蛇?核心的事情自己心中有数就好了,他们要的只是有关孤女的信息。”

    “明白了,那我走了。等子飞来了,记得唤我来!”

    “嗯,去吧!”段知非双手合十念一句“阿弥陀佛”。

    池塘上还飘着一些残枯的荷叶,阴云倒映在池塘中,迷失在一圈一圈的涟漪中。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娇俏的少妇依栏低吟,手里牵着一个才到大腿高的小男孩。

    “星落,你过得开心吗?”

    少妇抬头迷茫的水眸,“知非大师,什么是开心呢?你做和尚后开心吗?”

    “娘,开心是什么?”小男孩晃晃少妇的手,仰头一脸单纯懵懂。

    “风儿,开心就是那只立在荷尖上的小蜻蜓突然飞来落在了你的肩膀上啊。”少妇低头宠溺地摸摸小男孩的头。

    一道人影掠过,蜻蜓已在小男孩眼前。

    “娘,是蜻蜓啊!”男孩闪着喜悦并未伸手去接。

    “既是方丈大师给的,你就拿着玩吧。”少妇松开小男孩的手。

    “谢谢方丈!”小心捏着蜻蜓翅膀跑走了,一路洒满欢笑。

    “方丈出家人,实在不应该为一个孩童之言枉顾一条生灵。”

    “呵呵,若是这小小生灵能让一个孩童喜悦欢乐,你又怎知这不是生灵的生命存在之意义呢?阿星,既来之,则安之。”

    “安之?”少妇自嘲的笑笑,“如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吗?大师的开解可不怎么样啊。”

    “你看那孩童不心生怜爱吗?开心不是只能等着蜻蜓来落在肩头,你自己伸手去捉,那开心要涨上一倍的。谁不往前看往高处走啊?”

    “往高处走吗?燕大哥去的地方太高了呀,一不小心会摔死的。”

    “他已做好选择,你也已有结果,何必再为他空守一份挂牵,一别两宽不好吗?”

    “不好!你一个出家的和尚懂什么一别两宽?明白什么叫牵肠挂肚?什么叫相思苦吗?”少妇一下发了脾气,歇斯底里,眼泪汪汪。

    “我自是不懂,可这路是你先做好了选择,怨得了谁呢?”和尚声音飘缈。如今四人各自分敢,天各一方,谁又帮谁渡得了河呢?

    “娘,你哭了?”小男孩握着手里的死蜻蜓,望着一脸泪痕的少妇。

    少妇没有出声,失措的擦着眼泪。

    “方丈师傅,这是怎么回事?”男孩复转头看向一旁的和尚。

    “风儿乖,娘方才是被风迷了眼,没事,不关方丈的事。”少妇牵起男孩的手,“我们回家。”

    “娘,蜻蜓死了,我不小心捏到它的头了。”

    “那你今天开心吗?”

    “开心。”

    “那娘不告诉你爹你把蜻蜓玩死的事,你回家也不要乱说话哦。”

    “好!”男孩甜甜的答应。

    “施主慢走!一切皆有佛法因果,不可过于执念。”

    “告辞!”

    少妇领着男孩离开了。

    “唉!想不到啊,星落,那竟是你最后一次来离相寺赏荷。一晃而过,流风都长成八尺男儿了。”段知非对着满塘萧索自言自语。

    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

    人人都道离别苦,那是未经人事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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