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济生听着汪尘的禀报,默然闭上了眼睛,如同沉睡一般。.

    汪尘见此情景,声音弱了几分,但仍然在一一回着。

    略带甜味的龙涎香淡淡萦绕在鼻端,晏济生深嗅一口,压一压被触怒的情绪,威严开口:“汪尘,那东西真的那么厉害?到底是草还是尸体?”

    汪尘愣怔片刻才意识他问的是什么,忙答:“是味药材,只是养殖方法邪恶了些。”

    “邪恶?”晏济生睁开双眼,两道寒芒射出,“将活人赶入,活活逼死不说,其尸身又供其生长,这是死无全尸啊。岂止是一个邪恶?”

    汪尘垂着头,不敢吭声。

    “老大养多久了?”晏济生平复一下情绪,沉声问道。

    “已足四个月,待到炎炎夏日正是收割之时。”汪尘小心回答。

    “那死在街上的乞丐现在何处?”

    “在天龙寺停尸处。”

    “叫人盯紧点儿,看看他到底想玩儿什么花样。”

    “是。”汪尘退下。

    尸参?

    呵呵,老大啊老大,你身边这个高人真是厉害啊,这样罕见之物都能给你寻来。怎么?你是嫌你老子在位时间太长了吗?

    “哗啦啦……”

    桌上的酒器果盘悉数被他扫到地上。

    “主上!”门外听到动静的小丫鬟进屋战战兢兢跪下,怕这无名怒火蔓延到自己身上。

    “失手而已,叫人进来收拾干净。”晏济生交待完,起身离开了。

    小丫鬟松口气,出来唤了另外两个一起进来。

    “年儿,想什么呢?”晏晨曼望着儿子的后背有一会儿了,见他毫无察觉,不得不开口。

    铁辛年闻声收拢心神,转头笑道:“母亲来了,快坐!”

    晏晨曼看着他眼中还未散尽的迷茫,伸手摸摸他的脸,叹道:“年儿长大了,有自己不可告人的心事了。”

    “母亲!”铁辛年扶着晏晨曼坐下,“母亲不要取笑孩儿了。我只是想家了,想念北漠的长河落日炊烟,想念阴山脚下如片片白云的羊群,想念架在火上滋滋作响的烤羊羔了。”

    “真的?”晏晨曼岂不知他心中所想,“年儿,你一直作为北漠的继承人来培养。晏南城里几位表兄弟的事切不可插手,你大哥已私下与晏奇渊联手。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一切均在你舅舅掌握之中。换言之,晏奇渊所做的一切,你舅舅都看在眼里。包括这次江涟之争,你舅舅也是有的放矢,随机应变。但你记住,这是洪盛培养了继承人必经的路,不是我们北漠。

    切不要忘记,君主都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所以你只要按母亲说的去做,那位置早晚是你的,到时候想要谁做你身后的女人都不是问题。”

    铁辛年愕然,“年儿不明白母亲的意思,我没想过成为继承人。您也知道我喜欢四处奔波,不适合坐在王宫里。”

    “没想过不要紧,从今天起要好好想想了。年儿,你大哥偷偷将大王圈养尸参转赠给了晏奇渊,你可以想到此事败露的后果。所以,你从今天起要把自己当成继承人了,随时准备着。”

    铁辛年拧眉,“尸参?难道就是传言中的用来炼制不老仙药的那味药材?真的被找到了?”

    晏晨曼点点头,思绪被拉回到三年前的冬月初三。

    风如虎啸狼吼,雪如胡杨叶子一般披头盖脸砸来。天山腹地,一行四五十人的队伍在缓慢行进。

    一根绳子将众人连接起来,像鞭炮被huo yao线串起来那样。个个都身穿兽皮大衣头戴连耳毡帽,口鼻被一块布紧紧捂住,只留一双惶恐不安的眼睛。

    “都打起精神来,脚下虽是平地但也危机四伏。”为首的男子冲后面高声喊。

    他的声音瞬间被风雪吞没,身后的人只知道他说了些什么,都一脸迷惑的望着前方。

    茫茫风雪中,一行人如一个巨大肉串,正一步一步走入怪兽的咽喉处。

    晏晨曼处在队伍的第三个人,此时她万分后悔,不该一时冲动混进这个队伍中。她望望眼前的男人,内心开始怀疑这个男人值不值得自己为他送死。

    彼时,北漠王深信有不老仙药,而那邪恶之物就是仙药之引,更荒唐的下达赏令说取到之人可为了官进爵,不论种族等级均可参与。虽然她的丈夫已经仅次于北漠王,但他时常存有的忧患之心让他义不容辞的踏上寻找之路。而晏晨曼作为和亲的公主,在部族里并未获得太多的特权,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才贸然混进来跟着他,本来希望借此行凌驾于嫡妻之上的,看来要化为泡沫了。

    她咳嗽两声,喉咙火烧一般的疼起来,这样的暴风雪中,连哭都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

    “曼儿,你怎么样?”男人停住等她与自己并行。

    “我若是不能回去,你一定要善待年儿,他是我的命。”晏晨曼紧紧抓住男子的手臂。

    男人脱去手套,隔着布抚摸着她的脸,头贴着她的头,“不要乱说,有我在,我们会完好无损的回去。我们还有漫长的一生要度过,不要瞎想。”

    晏晨曼无声点点头,攀附着他的手臂继续前行。

    “啊!救命!救我!救我!”中间的一个人陷入雪中,在疯狂呼救。

    整个被恐惧笼罩的队伍仿佛静湖被投入一颗石子,四处挣着想要逃开,一时绳子被扭得东倒西斜。

    而那呼救之人早已没入雪中,只剩一前一后两根绳子。

    为首的人大声喊着要众人镇定,又亲自沿着走过的路挪到那陷落之处,从腰间抽出一把bi shou,将与那人相连的绳子割断重新打结,对陷落之后的人说明可安全通过的路线。

    整支队伍又恢复了麻木的行进,愈发接近那个山洞了。

    之后……之后是什么呢?

    晏晨曼揉揉眉心,那样血腥惊险的回忆真的不愿再想起了,让它深埋起来吧。

    最后只回来了十一个人,尽管带回了那株诡异的植物,她也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可那山洞也成了她一生的恶梦。

    “母亲!母亲!”铁辛年看她面色凄惶却一言不发,连忙唤她。

    晏晨曼回神笑笑,“没事,我只是想到一些与你父亲的旧年往事。”

    “什么事?是不好的事吗?”

    “不能算,是我们必经的磨炼。你也一样的,年儿,以后你也会遇见一些困难的。”她抚摸着儿子的脸,轻声细语。

    “我知道,不是有您和父亲替我顶着嘛。”铁辛年偎着她的胳膊,“不过,母亲,我真的不想成什么继承人。”

    “年儿,你是真的喜欢江涟吗?”

    “当然喜欢。”铁辛年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那她跟晏智渊,你就此放弃了?”

    “不然呢?还能抢过来不成?”

    “当然不能硬抢。但我们北漠儿郎都不是轻言放弃之人,喜欢不但要告诉她还要征服她,让她自愿选择你。”

    “啊?自愿?不太可能了,舅舅连旨都下了,已经诏告天下了。”

    “来!”晏晨曼示意他贴耳过来。

    她在他耳边轻吐了一句话。

    铁辛年面色为难,“母亲,孩儿不懂,您才说不要掺和他们几个的事情,这怎么又……”

    “你又不想当继承人,所以也不必按照我的话去行事了,母亲希望你开心快乐,所想之事都能达成。”

    “年儿明白了。”铁辛年不免眼眶泛热。

    “我后日就要启程回北漠了,你父亲有事要出远门,我得回去主持大局。”

    铁辛年一愣,“这么快?”

    晏晨曼慈祥一笑,“我儿,你不必跟我一起,什么时候你想回去了再回。你舅舅也不介意你多住些日子,还说你要是不想住在宫里,挑个表兄弟家也是住得的。”

    “年儿舍不得您。”铁辛年搂住她的肩膀。

    “儿子长大了要离开母亲,雄鹰是要到天际中翱翔的。”晏晨曼拍拍他的背。

    “嗯。”他将头埋在她颈间,声音呜咽。

    晏晨曼无声笑笑,雏鹰要离巢了,总要不舍几天,被啄疼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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