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秋茗居门前的时候,晏文渊仍是一头乱麻。.shung

    大厅里灯光通明,呼来喝去的甚是热闹。

    他微叹口气,转身下了台阶。

    “都到门口了,怎么不进来?”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晏文渊抬头,是燕青松,正坐在屋檐边上支着一条腿,手里的烟火明明灭实。

    “前辈好兴致,文渊就不打扰了。”

    “怎么?不想上来看看星星,观观天象?兴许就看出点儿门道呢。”燕青松不疾不徐的吐了一口烟。

    晏文渊思量一番,小北在宫中,府里又有她在,自己也着实无处可去无人可诉。

    “听前辈的。”

    他进去要了两壶酒二斤酱肉,提溜着跃了上去。刚站稳脚跟,一抬头看见屋脊上还坐着一个人。

    “原来宁公子也在。”客气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他与你一样也是我叫来观天象的,你俩一会儿合计合计,看看能有什么意外收获,老头子我可陪不住了,下去睡觉喽。”燕青松起身掸掸衣服,磕磕烟灰。

    “前辈,请留步!”晏文渊觉得自己与宁殊属于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他这一走不就冷场了。

    “诶?年轻人,可不能拿我这老骨头折腾。你们好好看啊,改明儿好说与我听听啊。”燕青松不等他回话,腾身跳了下去。

    这……

    晏文渊盯着手里的肉和酒,整半天是要落在宁殊肚里啊。他在一旁坐下,兀自吃喝起来,只当那人不存在。

    两人相安无事,宁殊背对着晏文渊抬头望天对星长饮,晏文渊瞥着宁殊的背影一口口撕肉咀嚼饮酒助兴。

    酒肉过半,晏文渊打个饱嗝儿,心中郁闷散了不少,方才觉得星空浩渺,万物至简。

    “咕噜噜”的声音响起,晏文渊没怎么在意,反正与他无关。直到觉得有东西抵住了后腰,他才伸手摸去,是一个空的酒坛子。

    “哎,还有酒吗?”

    偏头视线对上回身询问的宁殊,心中风云涌动,却仍老实回答:“还有一坛。”

    “来,坐这儿来,高处视线好。”宁殊笑嘻嘻的邀请他。

    晏文渊本来心中有疑问要问他,此时又见他态度极好,便提了东西挪了过去。

    宁殊也不客气,伸手取来就喝。

    “你说人死了会成为什么?”

    晏文渊一愣,没想到他竟问出这般虚无缥缈的问题。从他手里拿过来酒坛,喝上一口道:“成为什么很重要吗?死都死了。”

    “重要吗?”宁殊喃喃自语似的问自己,“对死人来说不重要,对活人来说是重要的吧?谁不想让自己早逝的亲人仍以美好的模样活在心中?”

    早逝的亲人……

    晏文渊想到父亲,如果他真的去了,会与母亲会面吗?会告诉她自己的模样吗?

    “小的时候,我爷爷常带我去看一株桃树,他就是在桃树上发现的我。他说那是母亲托付性命的树,所以才保护了我。十几年来,我每回到十花镇都必定要先告知桃树一声我回来了。

    可是,上一次我在的时候,桃树死了。我亲手砍倒了它,才发现它的枝干里早已空心,只不过是纸薄的皮在支撑。五月的盛景里,它选择了放弃。

    我想这也许是母亲留给我的暗示。

    现在我又觉得母亲是那颗星星,她从桃树里升到天上,依然能够永恒的照看着我。

    呵呵,是不是很傻很天真的想法?”宁殊先是自嘲的笑了。

    “也没有了,这样想也是挺好的。我就没对母亲有过依恋的感觉,大概生在天家,自小就是性情寡淡吧。哪怕你热情,可贴几次别人的冷面孔之后,就自然而然被浇成凉的了。”晏文渊现在提起母亲还是觉得怪怪的,记忆中那是一个悲悲戚戚的女子,换季会哭,被冷落会哭,连下雨落花也要哭上一哭。

    不知道她心中可曾记得有自己这个儿子的存在,她一跃而起落入水中的时候也不知有没有舍不得?

    “你知道我爷爷与你父亲的纠葛吧?”

    “知道,对于老爷子所遭受的一切我深表痛心,父亲他……”

    “你不用替他辩解,他是他,你们是你们。何况我宁家已与晏家分道扬镳,若是一直惦念着报仇,宁家早做乱了。”宁殊示意晏文渊不必紧张。

    “说起来我还是你的长辈呢。”晏文渊贼兮兮的来了一句,随即又疑惑开口:“不过为什么宁家整整比晏家多出了代人呢?怎么会差那么多?”

    宁殊鄙视的看他一眼,“现在是你该操心这种事情的时候吗?再说这么简单的事还用问吗?宫里妃嫔之间勾心斗角的,肯定有很多小孩没能留存下来,越斗越复杂,一拖再拖就拖出一代人来也是正常。”

    有道理,晏文渊虽不爽他的语气,但好歹也算解决了自己的问题。算了,不跟他这个小辈计较,大不了不跟他说话了。

    夜风微凉,街道上已一片冷清,远处传来几声马嘶夹着狗吠,又是谁家匆匆忙忙的夜归人?

    “对于白天之事,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宁殊望着高处的灯光,声音飘乎。

    “哦,有啊。”晏文渊转瞬就忘了方才的决心,“那……所有的事你都知道吗?除去纸上写的之外的知不知道?”

    “若你问的是一个月前的,我还真说不准。要问这最近一个月,我可就是知道的清楚详细呢。”

    晏文渊翻个白眼,用得着这么高傲?

    “那我问问,李婉莹在我府上是怎么回事?”

    “李婉莹就是那个李小姐吧?”

    “是,她在李家另有名字,但我从小就叫她李婉莹,习惯了。这一切全是三哥的主意吗?”

    “当然……”不是,他提了一点点建议才促成这件事,“晏智渊觉得你不能再这么荒唐下去了,而且你父亲也一直记挂你二人的婚事,他也是想尽一下孝道,争取让你父亲少留遗憾。”锅还是让晏智渊背吧,他们亲兄弟怎么都好说。

    “可是他就不能等我回来再说?还私自把娉书和娉礼给下了,这不是直接忽略我吗?”晏文渊心中郁结难平,太不被尊重了。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五王爷可曾想过,三王爷此举背后的用心?”

    “用心?”晏文渊不解的看他,“什么用心?逼我成亲还能有什么用心?”

    “五王爷!当今朝局如何?”

    “国泰民安,只不过宫中争斗激烈而已。”

    “那现在占得先机的又是谁?”

    “大哥啊。”

    “他可是你父亲心中人选?”

    “这……”

    “他可是你心中之选?”

    “那肯定不是。”晏文渊一拍大腿,“你的意思是……”

    “对,晏奇渊的爪牙,不,准确来说是章庆之的爪牙遍布四城,朝中势力又拉拢了大半。如今朝中大权在握,如果在你父亲百年之后,你扪心自问一下,他们会容下你们吗?”

    晏文渊陷入沉思。

    “如果不反抗不争取就只能坐等死亡,所以晏智渊选择了对立面,而你现在也是在晏奇渊的对立面。如果不是因为知道李小姐对你一片真心,他也不会贸然行事。”

    “所以这个亲事我一定要兑现?”

    “是的,诏书明日应该就会到达其他三城,天下尽知。”

    “可是那李相年事已高,能有多大用处?”

    “别忘了,军中大权的虎符可是在他手中,如果你父亲生前不言明,最终虎符落在谁手中,是看遗诏上那个名字决定的。”

    “听这意思是……,三哥还弄到了了不得的东西?”

    “了不了得我不知道,但宁家站晏智渊。”宁殊站起身,迎风而立,衣袍喋喋作响,“夜深了,王爷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你还有许多事要做呢。”话毕,人已消失。

    “哎!”晏文渊手伸在空中,“跑得也太快了,还没问完呢。”

    几只夜里出巢的无名鸟儿,吱吱的飞过夜空。风声微吟,更夫的声音响起。

    晏文渊掂掂酒坛中还转听见水响,仰头喝尽,迷茫的眸子摇摇晃晃望向那最高处的宅院。

    “父亲,您真的想孩儿娶了莹儿吗?”

    森然的宫墙屹立着,圈着里面的所有生命。

    小孩生在里面,打小就带着不可抗拒的便命,去和亲保四方平安,去娶亲拉拢势力慑人心;女子进入里面,除了描眉争艳又学会了争夺君王笑。就连进去的丫鬟太监婆子,也再不是民间的寻常的模样。

    一旦进入高墙,人体内的争斗因子都会被激活,可又有几人真的清楚自己在斗什么吗?

    未必吧。

    自己又想要什么呢?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晏文渊迎着夜风无声的笑了,他本质上与那些争斗的人一样可笑,不明所以的被带入一个又一个战场,推着往前走,不走就有极大可能英年早逝。

    真是羡慕寻常百姓家的欢乐,小孩子一串糖葫芦可以乐上好多天,大人几两银子就能底气十足的呼朋引伴。

    快乐好像很廉价,可偏偏金碧辉煌的大殿上从来未曾拥有过。

    他擦掉眼角滑落的泪,不过是成亲而已,大不了多娶几次就好了。

    一脚踢开酒坛,任它顺着房坡一路滚下去。

    “啪!”

    脆响划破寂静的夜,屋顶上的人已落在地上,正吊儿郎当的走向一家花楼,门口的姑娘拥而上。

    他淹没在脂粉中,躺在温柔的地方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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