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竹峰弟子别院里。

    一应师兄弟们,皆守在宋大仁房中。片刻之后,忽地听有人说声“来了”,其他人皆闻声而动,起身相迎,却是进来一个清丽少女,正是田灵儿。宋大仁问道“小师妹,现在师父那处情形如何”

    田灵儿小脸无奈,抱怨道“爹他还在生气呢也不知他哪儿来那么大的火气,不就是一葫芦酒吗小师兄准备得那般尽心尽力,他不领情也就罢了,连大黄捱过去都被一脚踢开”其他师兄相视一眼,可不敢接这话头。

    杜必地干笑一声,岔开话题道“诸位师兄,咱们青云门规条律之中,应是没有不得饮酒这条吧”吴大义闻言,瞪他一眼,叫他不要胡说“门规戒律虽未明言,可我们毕竟是道家玄门,少荤腥饮酒,乃是约定俗成之理。”

    杜必书不服,强自道“约定俗成,那为何不直接写入门规戒律既然未有成文,说明咱们青云门的老祖宗,也觉得饮酒荤腥一类,不是什么大事嘛”

    吴大义气道“都已约定俗成,那自然要心照不宣遵守我们修道弟子,若一个个都喝成醉鬼,成何体统”

    田灵儿小女儿心性,见他们争执不下,又有秦烨送酒触犯田不易在前,不由好奇地道“六师兄,那酒究竟是什么滋味莫非穿肠毒药,叫师父和二师兄都这般谨慎可在守静堂,爹拔开塞子的时候,我明明闻到一股很香很奇异的味道呀”

    杜必书这家伙,想是未被田不易点化前,也好这一口,闻言顿时便起了兴致“小师妹你不知,酒这东西有人厌恶,有人喜爱。厌恶者便如你所说那般,认定它是穿肠毒药;而在喜好者而言,酒之一物,可谓玉液琼浆,那是最为美妙不过的了想当初”

    “老六”宋大仁喝了一声,打断杜必书吹嘘之言,杜必书神情一滞,连忙止住话题,也觉得此时此刻跟小师妹说酒的好处,委实不合时宜。师兄弟里还有一两个,俗家时也好饮酒,此时叫杜必书一席话,竟也勾起不少回忆。

    尤其是想起守静堂时,那弥散而开,叫人心神为之一醉的气味来,下意识地舔了下嘴。

    倒也不算众人道心不坚,实是青云门对于某些约定俗成之事,界定规则并不严密。亦且门中弟子分属七脉,平日里各在一处修行,除了明文之青云戒律以外,行的规则制度都是各不相同。七脉当中,除了通天峰、小竹峰、龙首峰、落霞峰四脉恪守道家习俗,衣食住行以道家规定而为以外,似大竹峰、风回峰、朝阳峰三脉弟子,大多做俗家打扮,只修道于心,平日里反而没有那么多规则束缚。

    似秦烨下山擅自饮酒一事,往大了说,可以交付戒律堂刑罚惩处;往小了说,也可口头责骂几句,勒令不得再犯便罢。是以此事究竟后续如何,不在他处,全看田不易心中所想。

    宋大仁跟田不易最久,最能体会师父心思“老七这事儿,并非只是擅自饮酒一遭。实为师父在七师弟身上给予期待颇重,但凡他有所出格之举,师父便会大怒,怕他年少不知事,行差踏错”

    众人经宋大仁提醒,一想之下,也觉得正是如此。何大智见状道“大师兄,莫非我们不便再求情”

    宋大仁思索一阵,道“师父眼下正在气头上,我们不要添乱。等再过两日,师父气消了些,咱们再一起求情不迟”

    此时守静堂后。

    虽是过了半日,田不易犹自怒气未消。

    仿佛气得深了,连晚饭都少吃了一碗。

    苏茹坐在离他不远之处,手上拿着个青翠葫芦,细细地打量,一面看,一面口里自语那般说道“这葫芦倒也是个稀罕物,天生地长便有一股灵气孕育其间。更难得处理也颇为巧妙,以法力凝针刻线,绘制这一处聚灵之阵,使得葫芦即便被摘下来也能保存灵气完好,甚至还能摄取天地之气补益。再有此上品酒液灌注其间,无需再费手法,天然而成一葫芦灵气佳酿,说起来”

    苏茹神色一正,眼波流转间露出嫉妒的嗔怪来“咱们大竹峰众人一应礼物里边,就只有某人的最是费心劳神了吧”

    田不易当然知道她这正是对自己说话,忍不住道“这是酒好酒坏的问题吗你瞧瞧他,什么弟子偶见此物香醇,一试之下果然奇妙,便起意带给师父品尝年纪轻轻,又是道家玄门弟子,学什么不好,居然学着别人喝酒”

    苏茹劝道“小烨上山时遭逢变故,年纪还小,分不出好坏。此次下山,也还是个半大孩子,他能独自一个人游历中州、云州,直至东海,已然十分难得。虽说少不更事,受到诱惑,偷喝了酒,可你没见他第一反应却是惦记着你这师父吗既然此时我们已经发现,便就此教训于他,我们做长辈的,不正是应该规范其言行、纠正其错漏嘛”

    田不易叹息道“你说,这弟子愚钝不堪,叫人头疼便罢了;怎的有个天资不凡的弟子,也是这般不省事儿难道老天就不能直接让我大竹峰,出个如长门那般引为表率的人物”

    苏茹起身,站到了田不易身旁,与他一同往那窗外看去。

    如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她能够感受到田不易心中隐隐地那股急切。

    好一阵之后,她才开口说话“不易,我知道你还不是想让目前最出色的弟子更好一些,不但在修为上更进一步,便是平日里为人处世,也能像萧逸才、齐昊那般以为表率。只是,人与人之间,性格终是各不相同的。以你的性子,这数百年里也不见你变得如当年万师兄那般”

    田不易沉默一会,点头道“你不必再说,我知道了。”

    苏茹又道“小烨这人,平日里最爱研究道法术诀,以及琢磨那些奇奇怪怪的炼器法门,是个不争的性子。但另一面,他对你、我,以及那一班师兄弟极为上心不易,其实你我无需这般急切,要相信他。小烨终是会慢慢成长起来,成为撑起这片天的顶梁柱的”

    田不易哼了一声,转开头去,一脸不屑地道“就他那混账模样,还让我寄予厚望别做梦了”

    苏茹掩嘴而笑,没有说话,却是从另一处提过来一个食盒,在桌上摆开几道小菜。田不易奇怪看她,却见苏茹分好碗筷,道“还愣着做什么我看你晚上没吃饱,特意做了几个小菜,不来尝尝吗”

    田不易嘿嘿一笑,挨着苏茹坐下。

    忽地又见她拿起那青翠葫芦,往两个空杯子里倒了两杯酒,也不知是否沾染青翠葫芦之故,那澄澈酒液里也有淡淡的青碧之色。田不易讶然“这又是作何”苏茹也不理他,只自顾端起一杯酒,举在唇间饮了一口,轻轻皱眉,似在品味。

    田不易鼓囊一句,最后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竟也端起另一杯酒,一口饮尽,眉头一挑,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意思。却也还差些意思”

    片刻以后,吃了一阵酒菜的田不易,忽地想起一事,问她“你下午去见了那不肖之徒,他怎么说”

    苏茹白了他一眼,道“还能怎么说当然是屈从你这严师威严之下,老老实实呆在太极洞面壁了”玩笑之后,她却神情一肃,正色地道“不易,小烨说了两件事,一则缓,一则急,都十分紧要。”

    田不易哦一声,道“哪两件事”

    苏茹先说的,却是经过秦烨修润之后的商南山一行,以及当日孤峰上诛除黑风寨黄茂之事,田不易眉头紧皱,说道“魔教藏匿百余年,又开始搅风搅雨了吗哼,居然敢在我青云眼皮底下耍花招”不过他顿觉不对,追问道“此事为缓,那何事为急”

    苏茹道“据小烨所言,那孤峰山寨以及商南地宫,都已损毁,时间又过去这么久,便是前去查探也未必能寻获多少有用的消息,此事自然为缓。至于另一事儿么,却是与他在峄皋山守宝有关”

    只见她伸手自衣袖当中,取出了材质奇异一物,展开来放在桌上,却是两页写满字迹的残卷。田不易不解其意,便将残卷拿在手上初时不以为意,不想越是看顾之下,神色越是复杂变换。最后竟是“嘭”地一声,将那残卷重重地拍在桌上,道是“邪魔外道,胡言乱语”

    苏茹柳眉一动,反驳道“应该说是天马行空,另辟蹊径吧”

    田不易道“一个意思”

    看了那两页残卷,田不易连饭也吃不下了。

    若他只是平庸守旧之辈,如此残卷,恐怕正要应他口中“邪魔外道”之法那般下场,直接摧毁了事。可他终究见识非凡,也是个敢于怂恿弟子突破传统之人,是以看了残卷之后,才会心神巨震,起身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猛地道“得立即让那混小子来见我”

    苏茹扑哧一笑“你忘了,他还被你禁足面壁呢,怎么来见你”

    田不易气道“那我便去见他不肖之人”

    夜,渐深。

    田灵儿偷偷回到守静堂,意外地没有见着自己父母。

    只在两人房中,看到一桌尚未用尽的饭菜,以及一个青翠颜葫芦。田灵儿水灵灵大眼睛一转,悄悄看了眼四周,忍不住拿起那葫芦偷偷尝了一口

    “呸呸呸”

    “什么嘛,原来酒这么难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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