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季汉长存 >第三百五十二章 老友(下)
    卢植哑然,继位天子的人选是由臣子来选定,这种况无论如何都称不上绝对的忠诚。

    若非汉文帝确实是圣君,汉宣帝也是一代明主,周勃、霍光在历史上的名声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但他们确实是成功了,周勃和陈平迎立了可称后世君王仪范的汉文帝刘恒;霍光废昌邑,迎立了昭宣中兴中的汉宣帝刘病已,这是改变历史轨迹的重大决定。

    即便周勃晚年惶惶,霍光死后遭到族诛,麒麟阁上甚至无有名字,但他们的事迹仍然被传唱。

    看着卢植的表,皇甫嵩笑道:“罢了,说这些也没多大用处,毕竟你卢子干做不出这种事。既不愿为,亦不愿赌。”

    “那若是义真兄,又如何为之”

    “我”皇甫嵩指了指自己,见卢植点头,他笑道:“谁有传国玉玺,谁的诏书就是天子之诏,我便听谁的诏令,就是这般简单。”

    卢植喟然道;“果然是义真兄的风格,可这般行为虽然法理无损,但人有碍啊,毕竟君臣一场,如何能”

    “你就是想得太多了,这世间哪来那么多两全其美之事”皇甫嵩摇摇头,沉声道:“既要不负人,又要不违法理,这便是圣贤再世,恐怕也做不到啊。法理人,只能择其一,我选择了法理。而你若不能尽快做出选择子干啊,寿数不多了吧”

    卢植瞳孔一缩,随即苦笑道:“果然瞒不过义真兄,近些子愈发感觉力不从心,已是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心绪烦躁,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你挑下了整个天下的担子,这本已是天下最难为之事。你却还想把他做的尽善尽美,这是何等的心比天高要我说,你那学生就很聪慧,早早避开了雒阳是非地,在邺城坐看天下风云。而照如今的局势,他恐怕”

    皇甫嵩话未点明,但卢植心下了然,他喟然道:“他的路,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了,那是很久之后的事了。从他挤走韩馥开始,他就走上了一条与我不同的路。

    至于义真兄说这天下的担子,呵,若非你们一个个隐居的隐居,重病的重病,我又何必这般艰难这担子总要有人去挑,既然你们不愿出头,那便由我来勉力为之吧。当仁,不让与人。”

    “双方总要决出个结果,你这般夹在中间,是没有出路的。”

    “我不知道,但有些事即便没有出路,我也不想为之而改变,臣有臣道,不可逾矩啊。”

    “致君尧舜上,你们这些迂腐书生何时能够清醒过来”皇甫嵩面带薄怒,指着卢植斥道:“人有千形万种,君王又何尝不是夫子只有一个,所以他是圣贤。圣君仅有数人,所以才是圣君。若人人皆可尧舜,那尧舜又有何意义

    为臣之道,尽到法理当为之事,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便是不愧天地;何曾有你这般天真之人”

    “并非天真,虽然世道难为,但我仍想一力为之,前人未有,难道后人不能开创”

    “开创什么双帝并立,两悬空醒醒吧,这是不死不休之局,两边只有一方能存,你必须选择一方”

    “选择任何一方,都是逆臣”

    卢植声嘶力竭,皇甫嵩反而冷静了下来,默然半晌后幽幽道:“所以,辞官吧。如我一般坐观云卷云舒,自然不用管谁是谁非,谁输谁赢。”

    “如此逃避岂是儒生当为之举”卢植闭上双眼,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音如杜鹃泣血。

    看着卢植的模样,皇甫嵩也不忍再加斥责,叹道:“那你不如想想,若是孔孟在你这位置上,他们又会如何为之你已经被忠臣之名束缚的太死了,若你真以儒生自居,那当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理啊。”

    卢植无言以对,他承学大儒马融,与郑玄师出同门,自然是尊奉古文经学。但生在大一统王朝,又被今文经学的忠君思想深深浸染,天子与诸侯国君又岂能相提并论

    民贵君轻,仅此四字,孟子在大一统王朝的地位便高不起来。在历史上,孟子一直到宋朝才被官方追封为邹国公,而当时的孔子已是至圣文宣王,在孔庙之中享受了数百年的香火。

    孟子的思想较之孔子而言,很多都显得非常激进,很难被一代比一代绵软的儒生所接受。民贵君轻,三岁小儿亦可说得,可若是真的照此行事,难免有逆臣之嫌。毕竟在后世越发发展的儒学思想中,民心即天心,天子之心自然也是民心。

    “你凡事求两全,不过是被虚名所累罢了,实在算不得高明。世间最难之人,便是未作出决定之人,你今来寻我,我也唯此一言说与你听。只是你能否改之实在难说。”

    卢植满脸苦涩,他今来寻皇甫嵩,自然不只是倾诉心中烦闷,更多的还是希望皇甫嵩能够重新出山,哪怕不带兵,只是坐在朝堂上,对于孤军奋战的他也是莫大的支撑。

    然而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皇甫嵩显然是明白卢植的意思,显然他并不想涉足这漩涡之中,更是希望将卢植拉出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朝廷重臣,却在危难之际弃官而走又岂能无愧于天地”

    皇甫嵩冷笑道:“那你就任由杨文先他们把你架在火上烤堂堂太尉,成了朝堂上的泥塑木雕,岂能无愧天地还有刘伯安,宗室们更是对此事避如蛇蝎,我听说他今上表乞骸骨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你却还想着把老夫拖进去,岂是为友之道”

    卢植默然,朝堂上的事显然不可能瞒过皇甫嵩,他在朝堂上也必然有耳目。杨彪刻意淡化自己的存在感,所为何事不问可知;而刘和代其父上折子乞骸骨也是事实,也不知是刘虞的子骨真的撑不住了,还是确如皇甫嵩所言对双帝之事唯恐避之不及。

    “卢子干,今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老夫可以断言,若你不愿弃官归隐,恐怕你是活不过今年了歇息片刻,老夫让仆从给你搬一面铜镜回去,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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