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名侍者走过来,问:“请问你们的菜确定了吗?”

    吴甘棠接过侍者手里的点菜机,递给宋星南:“你没来的时候,我估摸着点了些菜,你看合不合你的口味,不喜欢的话可以换。”

    “你点的我都喜欢。”宋星南脱下外套,穿着白衬衣的身形更显得结实。“原本该男士请女士的,结果今天一忙……”

    “我不介意这些。今天,”一向说话利索干脆的吴甘棠顿了顿,又捋了捋额前的留海,“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搞得如此慎重。”宋星南喝了一口玻璃杯里的柠檬水,笑问。

    侍者引着送菜生来了。吴甘棠缄口。一阵忙碌之后,桌上摆满色彩缤纷的菜肴。

    “要不,先吃吧?”吴甘棠说。

    宋星南说:“你今天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说吧,先说事,再吃饭趁饥饿使人头脑还清醒着事情不会说很久吧?”

    “不会很久。是这样的的。”吴甘棠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她盯着透明的玻璃杯,思量着,该如何开口。

    “我的老家在平县。”

    “嗯。我知道那个地方。”

    “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我高考那年,也就是2006年,平县发过一次洪水。”

    “知道。那一年平县的洪水特别大,报纸上电视里都在播。”宋星南说。

    “那天我们正好高考结束。之前我们就说好,高考结束那天,要好好放松一下。于是,我们就约在一起吃烧烤喝酒,然后又去歌城唱歌喝酒。由于事先就和家里说好了,家长也就没来催促我们,让我们玩尽兴。结果,我们在歌城里玩到凌晨,出来才发现,外面下着很大的雨,洪水已经开始泛滥。那时候手机还没有现在这样普及。我们联系不上家里,有同学说干脆不回去了,就在歌城里喝一宿,天亮再回去。”

    吴甘棠看见,宋星南听得很专注,眼镜背后是一双男子少有的漂亮眼睛,透过镜片,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仿佛看穿了她的五脏六腑。一时间,她有些心慌意乱,萌生出退缩的念头。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接着讲起来。

    “爸爸妈妈对我要求很严,他们不准我独自在外过夜。因此,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外面独自过过夜。于是,我不顾同学们的阻拦,坚持冒雨回家。我想,淋雨不算什么,回去洗洗就好了。可是,我跑出来才发现,事实并非我想象的那样简单。由于暴雨太大,县城里陈旧的下水管道大量被堵塞,很多地方已经被淹。有的地方,水已经没过膝盖。当时虽然已经夜深,但是街上到处有人声人影,他们有的在抢救财物,有的是受到惊吓逃命的。”

    吴甘棠又看了一眼宋星南。她发现自己今天说话很嗦,完全不是平时干脆利落的自己,绕了半天绕不到重点上。但是,宋星南没有催促她。冰冷的灯光下,他一张脸面无表情,吴甘棠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

    “我跑进学院大门我父亲在师范学院里教书,我们住的是学院教师宿舍我松了一口气。虽然学院也被淹了,湍急的积水足足没过小腿,但我还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回到家了。我站在一棵树下喘气。就在这时,一道亮光一闪,一个响雷劈下来”

    宋星南一惊。“你不知道雷雨天不能站树底下吗?”

    “当时我跑累了,只想找个地方歇口气,没想那么多。”

    “那雷劈到你了吗?”

    “没有。”

    “那就好。”

    “但是雷把我躲雨的那棵树劈断了一根枝丫,那根枝丫正好垮下来,打在我头上。我被打晕了。”

    “后来呢?”宋星南问。

    吴甘棠觉得口干舌燥。她抓过桌子上的柠檬水杯,使劲喝了一口。“后来,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躺在一间陌生的屋里。”吴甘棠看见自己紧握着放在桌上的双手,在餐厅雪亮的灯光下,显得那么无力,仿佛不是她的手。她张开手指,看着自己一个个饱满的指甲盖,对着指甲盖说:“屋里除了我,还有一个人。”

    “谁?”

    “一个男的。”

    “他救了你。”

    “是的。也害了我。”吴甘棠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宇宙来声,空旷而遥远。她的脑子里,又浮现出自己被剥得一丝不挂蜷在被子下面的情景。那一刻,天轰然间坍塌了。

    如深潭一般的沉寂。让人窒息。

    吴甘棠看见,宋星南扶了扶眼镜,说:“菜凉了。吃饭吧。”

    吴甘棠不再说什么,取过筷子吃起来。二人就这样默默地吃着。不知吃了多久,宋星南突然夹了一块鱼,送到吴甘棠的碟子里。吴甘棠抬起头,感激地看了宋星南一眼。

    “这道松鼠鱼不错。”宋星南说。

    “我尊重你的选择。”吴甘棠说。

    “我早已经选择了。”宋星南又说。

    吴甘棠眼前的世界瞬间模糊了,泪光中,折射出一个支离破碎的餐厅和同样支离破碎的宋星南。它们在吴甘棠的眼眶里越存蓄越多,最后,承受不住自身之重,倏然滑落。

    这是和解的泪水。

    谭杰婕捣鼓了一大晚上,又是听教授讲课录音,又是翻笔记,一本“好好学习”的笔记本翻散了架,封面上长在红旗下的小学生熬得“长”出了长长的黑胡子,谭杰婕终于拼凑出一篇名为“论文”的东东。看着自己的智慧的结晶,谭杰婕心里很有几分不踏实。人贵有自知之明。谭杰婕知道自己这篇狗屁东东是个什么货色。

    实力不允许她高调。怎么办咧?就这样交差呢还是交差呢?谭杰婕弹惯琴的手指叩问着键盘。

    若是就这样交差呢,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又不是考试又没有门槛,左右不过是一篇罚写的论文,算个啥咧。当初立志要好生写,全都因为想在刘宇面前得瑟一下。而今眼目下,与刘宇关系突变,没有这个必要了。嗯,对了,当时还想气一下下吴甘棠他们的。如今,谭杰婕成熟了,也不想与吴甘棠一干人争强斗气。可是,也不能让他们把自己塞到门缝缝儿里看呐。

    手机一声轻响。这个点儿了,还有谁来骚扰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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