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赤心巡天 >第一百九十章 谁家少年郎,养在我深闺
    “唔……”

    姜望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沉坠,坠往那无光无底的深渊。

    印成镜花剪影的竹碧琼,看不到了。

    譬如卓清如、陈治涛、符彦青,密密麻麻的人族大军,都消失在倏然截断的视野外。

    他拔剑时未加思索,但思索后还是会这样做。

    从水镜中走出来的那个人是谁,想做什么,有多么强大……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竹碧琼是他的朋友。

    那么拔剑!

    然后被碾压。

    这个过程太快,快到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身经百战如他,已然第一时间调动了所有的力量,但在那一只随意盖来的巴掌前,连仙念都来不及召发!

    神光熄灭,道元归海。

    下坠是身心俱沉,两手空空。

    黑暗是湮尽光源,当然也包括希望。

    姜望并不觉得自己已经死去,因为在“死去”之前,他听到了竹碧琼的声音。

    那么尖利而疯狂的……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竹碧琼。

    时间没有意义,他也并不感觉痛苦。因为“感觉”也正在散去。

    然后在无尽的黑暗里,突然出现了“色彩”,出现了黑暗以外的事物——那是弥漫的白色雾气。

    他好像坠在白雾里,往上看是烟气袅袅如飘带,更高处黑暗无边。

    所见雾气飘飘渺渺,渐而稠如浓云。

    姜望感觉自己陷在云中。

    或者说,他是先被云床托住了,而后才恢复了感觉。

    那种恐怖的沉坠感由此散去,他一个跃身,伸手握剑——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身边并没有剑,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神魂状态,故而显化剑灵于手中。

    他有了脚踏实地的触感,冷静地观察环境。

    这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动听的女声,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

    “让我瞧瞧……是谁家少年郎,一直养在我深闺?”

    如此熟悉的声音!

    难道在镜中?

    无边的黑暗都被驱逐了,弥漫的云气也散开来。

    翠竹玉屏风,胭脂兽香炉。

    温润的明珠做暖灯,雕纹照影,却是一副踏青图。

    鎏金的琥珀成滴漏,碎珠敲玉碗,羞羞答答试着音。

    极华美之想象,尽名家之典雅。

    确然是女子闺房!

    姜望出现在此间,有些无从落脚的窘然。甲胄在身,血迹新横,恐扰香闺美梦。

    翠竹玉屏风拦在他的身后,暗香浮动于鼻息,他往前看,有一个临窗而坐的宫装身影。体态婀娜,长发及腰,正对镜梳妆。

    从这个角度,并不能瞧见这女子的面容。

    但从镜中也可稍窥几分颜色。

    眼是烟雨横波,眉是秀峦起峰。

    虽是惊鸿一瞥,却已镌刻万年。

    若说夜阑儿之美,是最精致的工笔。她的美丽,就是最迷人的写意。一缕发丝一卷衣角,都以美丽的姿态舒展。

    “阁下……前辈……您……”姜望换了几次称呼,拱手一礼:“请先放我出去!”

    他虽然是第一次见到镜中世界的这一位,但以红妆镜随身这么多年,也早已经有过相见的心理准备。

    尤其是在神霄世界里,这位出手食龙之时。他已预感这一天不会太远。

    说到未知,诚然未知。说到恐惧,其实没有。

    他从未在镜中感受过敌意,反而有很多次,都是因为红妆镜死里逃生。

    对于镜中神秘的存在,他常常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每渡劫一次,就多一分了解。这些年陪伴过来,像一个从不见面的朋友。

    他也设想过会以什么方式,在什么时候见面。

    他也想过届时自己是否会有能力,能够反馈一点什么,来抚平这位未曾相见的老友的痛苦。

    在飞雪劫、在覆海劫、在问心劫……那些感受太深刻。

    但没有想过在今天。

    今天他自身难保,今天他痛失好友。他也不认为在这超脱之局,镜中的这位能做到什么。

    他还是更相信虞礼阳,相信烛岁曹皆他们的力量。

    “不必担心。”镜前的女子没有回头,反而是用尾指的指腹,细致地抹着胭脂:“这里的时空是静止的,不会浪费你的时间。”

    姜望再一次环顾左右,并未感觉到有什么不同。

    “时空静止与否,是相对的概念。”镜前的女子笑了:“比如就在刚才,我已经把你的甲胄剥下,又给你穿了回来。”

    姜望立即低头观察,紧张地摸着自己的甲。

    女子笑出声来,笑得花枝乱颤:“伱一定要这么可爱吗,小男孩?”

    “晚辈已经二十有二。”姜望很认真地反驳。

    “我知道,我知道,霸国侯爷嘛。”女人抬了抬手,算是打断他的解释。

    这只手纤柔合度、晶莹玉润,当它举在空中,立刻聚拢了光辉,简直是最完美的艺术品。很难想象什么样的匠师,能雕刻出这样的作品来。

    而她的手只是落下来,埋进她乌黑的长发。

    五指灵巧地跳跃,有一种高山流水抚长琴的美感,叮咚碎响间,轻易地挽出一个流云髻。

    “我的力量有限,为了永驻青春,不得已而为之……你这么大了应该知道的,女人为了美丽,总是可以做很多事情。”

    她如是说着,双手按着头发,微微侧过脸来,冲着梳妆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那里有一个打开的鎏金红缎盒,盒子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只发簪。

    色作灿金,形为展翅之凤。

    姜望莫名地就懂了她的意思。

    她本来就应该被理解,被环绕,被追捧。

    姜望走上前去,站到这位第一次见面的美丽前辈身后,用握剑的手,拿起了那根发簪……

    瞄了半天,不知如何安放才合适。

    天可怜见,他虽贵为霸国公侯,也称得上功成名就。但不算姜安安的话,为女子簪发还是头一遭!

    就连姜安安,现在也不乐意让他簪发了……

    女人好像瞧出了他的窘迫,语气轻松地道:“怎样自然怎样来,美无需刻意。”

    姜望闻言,索性指尖一扭,挽了个簪花,以宝剑归鞘的方式,横簪于发髻。

    在他松手之后,簪尾方颤,簪身铿然作剑鸣。

    端的是利落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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