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向北在家里待了十几天,张晨有一天晚上回去,老张悄悄地把他叫到一边,神秘兮兮地问他:

    “你有没有感觉北北有点奇怪?”

    “怎么了?”张晨问。

    “我叫他和我们一起做模型他不干,一天到晚,喜欢陪着两个老太婆,去批发市场,去菜市场,哪里有男人家喜欢干这种事情的?”老张问。

    张晨说:“他是实在无聊,没什么事情做吧,他那么小就去美国了,在杭城又没有什么同学朋友,原来一直跟着向南,向南又去了永城,初中同学要好的也只有一个孙向阳,孙向阳还在上课,没有放假,想跟小武学打拳,小武又一直很忙,根本没有时间。”

    老张想想张晨的话也对,不过,他还是觉得,男孩子喜欢跟着老太婆逛菜市场,总不是什么好事情。

    老张说:“就算是这样,他也应该跟着我们啊,我们这里,你看看,木工、钳工、车工、油漆工、电焊工的活样样都有,男孩子不是应该喜欢干这个才对?”

    张晨笑道:“我还愁他不肯学画画呢,愁有什么用。”

    老张白了他一眼,觉得他不可理喻。

    过了两天,张晨再回家,老张还是把他拉到一边,喜滋滋地和他说:“你知道北北今天干什么去了?”

    “又跟着两个老太太去批发市场、菜市场了?”张晨问。

    “不是,不是,北北今天跟着我们去桃花源了,你别说,起垄、挖沟、种菜、施肥,什么农活,他还一学就会,干得像模像样的,我和他外公看着都不相信,他说明天还要跟我们去。”老张兴奋地说。

    张晨说:“这下你们满意了?”

    “那当然,一看就是我们的遗传。”老张说。

    张晨哑然失笑:“那他连美国都不用回去了,农活干这么好,他应该跟着他外公,回去重庆当农民。”

    老张呲了一声,调个头就走开了,不再理张晨。

    张晨嘴里说着好像无所谓,暗地里却也留意起来,他也觉出了张向北的怪,张晨让他跟自己去公司不去,去工地也不去,要说去油画馆,更是像要砍了他的头一样,马上就逃开了。

    张晨看着他一天到晚和四个老人在一起,一点也不厌烦,既欣慰,又有些替张向北感到难过,欣慰的是这样老人们肯定很开心,难过的是,这每天的逛菜场和种菜,哪里是张向北这个年纪的人,应该爱干的事情,他要是每天过得这么无聊和无趣,还要从美国回来干嘛?

    好在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孙向阳放假了,周若怡也放假了,接着,郑新颖也从北京放假回来了,他们四个人,约好了一起去永城,去看向南他们排新戏。

    张晨开着车,送他们四个人过去,他也要去剧团看看,他答应过向南,在新戏的舞美设计上,要帮他们多出出主意。

    这一次,张晨没有住在黄龙月亮湾大酒店,而是带着张向北他们,住在了浙西技校边上的罗桐山庄,剧团已经搬到浙西技校里面,这样张向北他们从酒店走过来,只要五六分钟。

    酒店取名叫山庄,其实却是在江边,推开窗户,外面就是清澈的新安江水,如果是住在一楼的话,可以说是伸手可掬。

    剧团今年夏天没有演出任务,每天的工作就是排新戏,时间是每天上午的八点半到十一点,下午的两点半到五点。

    剧团里除了向南他们这批年轻演员,大多数人都是有家庭的,排新戏之外,他们还要回家做饭,好在宿舍现在也搬到浙西技校里面,条件比原来婺剧团还好一点。

    张向北他们来了,向南每天晚上,就和周若怡和郑新颖住在了罗桐山庄,中午就在酒店的餐厅,或者剧团的食堂吃饭,晚上向南开车载着他们,回家去吃,不然谭师母就要有意见了。

    每天上午六点半,向南起来的时候,周若怡和郑新颖也傻傻地跟着起来,三个人一起走去浙西技校,到了江边,向南对着江水咿咿呀呀地吊嗓子的时候,她们两个就坐在边上的树荫里,靠着树干继续睡觉。

    这里一排人咿咿呀呀、啊啊喔喔地吊着嗓子,她们两个,依然睡得很香。

    向南笑骂道,你们起来干嘛,不能在房间里多睡一会?

    两个人摇头,说我们是死党,就要共生死。

    到了八点,张向北和孙向阳晃晃悠悠来了,手里提着大饼油条豆浆和生煎包子,周若怡看到他们就笑,说你们也来共生死了?

    两个人点着头,郑新颖骂道:“我们比你们早死了一个多小时。”

    “那有什么,早死晚死,横竖不是死?”孙向阳说。

    向南和周若怡乱笑,郑新颖朝孙向阳翻了翻白眼。

    和向南一起在江边吊嗓子的,还有其他的几个年轻演员,张向北和孙向阳早点买了很多,向南招呼大家一起吃,其他的几个人嬉笑着和张向北说,你最好天天来,这样我们就不用去食堂吃早餐了。

    “对对。”还有人叫,“最好舔狗也在,那就更热闹了。”

    向南瞪了说这话的人一眼,其他的人笑成了一团。

    舔狗说的就是小虎。

    小虎来的时候,一般都会下午在排练厅出现,手里提着两个大号的广口保温瓶,里面是各种雪糕,排练厅里,大汗淋漓的演员们,看到了他,就中止排练围过来,把雪糕分食了之后,才继续排演。

    愠怒的导演每次看到都想发火,但小虎笑嘻嘻地朝他递过来的雪糕,让他有火也发不出来。

    可惜,舔狗这两天不在。

    大家热热闹闹吃完早餐,一起往排练厅里走,到了排练厅,张向北和周若怡他们,就靠墙坐在地上,或者看书,或者玩游戏机,或者打盹,刚开始坐姿还是端正的,不出二十分钟,就开始东倒西歪。

    他们最先的两天,还有兴趣看看向南他们排练,但两天看下来发觉,排练实在是很无聊的事情,那些唱词,他们都听得会背了。

    戏剧演员排练,就和运动员训练一样,实在是很枯燥无聊的事情,每天就做那些动作,就说那些台词,唱那些唱词,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把演员自己都重复到大脑发麻,开始怀疑人生了,第二天,还是一样,把人生再怀疑一遍。

    排练的目的,就是一次次把你好的一面表现出来,然后固定下来,一遍遍地排,变成一种形体记忆和条件发射,只有这样,不管你今天的身体状态怎样,心情怎样,你上台的时候才不会出错,才能把你的水平展现出来,八九不离十。

    那种情绪虽然是假的,但一到台上,你的情绪总是饱满的。

    然后,把所有人的表现集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集体的下意识,就像参加体操的团体赛一样,如果一个人的表演失误,就会带来整体的失败,日复一日的排练,就是要把这种可能性降到最低。

    一个好的演员,通过排练,是可以做到瞬间在“我”和“非我”之间转换的。

    两个演员,在台下的时候还正破口大骂,差点大打出手,自我表现得淋漓尽致,但一到台上,两个人马上就是一对亲密恋人,虽然心里还想着掐死对方,但脸上已经是笑意盈盈,双眼已经是脉脉含情,这个时候,你就是瞬间进入了角色,进入了“非我。”

    排练厅是浙西技校的老大会堂改建的,层高很高,空间很大,顶上是一排排圆木的人字架,这种结构的房子,就算是装了空调,也一点效果都没有,只有靠头顶的几个大吊扇,呼啦呼啦地扇着,带来一阵阵的热风。

    张晨曾经建议,给大会堂做个吊顶,再安装几台五匹的空调,这样,排练厅里的气温就可以降下来了。

    吴老师对张晨的这个建议大为反对,他说我们剧团,什么时候排练这么讲究了,还要空调,要知道我们出去演出,可不是什么舞台都有空调的,要是连排练这么点苦都受不了,那时是不是连台都上不了了?一上台妆就花了?

    谭淑珍自己是演员出来的,她对这点深有体会,一个演员,特别是他们这种古装戏的戏剧演员,哪怕是三伏天气,要上台的时候,照样要穿着一层层的衣服,戴着厚重的冠冕头饰,下台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在淌水,人都快虚脱过去。

    但在台上,还是一点都不能马虎。

    谭淑珍也说算了,不就是一年多吗,坚持一下就过去了,到了新大楼,就有空调了。

    向南他们在排练场地上排练,上面穿着一件T恤衫,下面是一条灯笼裤,不一会就浑身湿透了,中午到了酒店,洗了澡换了衣服再去吃饭,下午排练,还是一身都湿透了。

    坐在边上的那四个人,保持着和向南一样的节奏,坐在那里哪怕不动,汗也照样直流,向南看着他们笑道:

    “你们何苦来,好好在房间里不好吗?”

    周若怡嘻嘻笑着:“不要,不是说好了共生死吗?”

    郑新颖说:“比军训还是要好一点。”

    张向北和孙向阳,在边上嘿嘿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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