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黑得早,也黑得快,张向北他们三个在公司停车场上车的时候,天还是亮的,等他们上了杭金衢高速,车行在钱塘江上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开始暗下来,江上有一条游轮灯火通明,像一条发着亮光的毛毛虫在缓缓移动。

    只不过相差了二十几分钟,黑夜就已经降临。

    天黑下来之后,高速上的大货车就多了起来,就像大家都在等着天黑了上路一样,大货车不仅把第二和第三条通道堵塞了,车流以六七十码的速度往前移动,还有大货车,干脆就跑到了超车道上来。

    顾工一边开着车,一边骂骂咧咧,骂的时候真是博古通今、学贯中西,让张向北和小武大开眼界,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个顾工,到了高速上,还是一个路燥症,张向北和小武在边上听着,不停地大笑。

    张向北心想,幸好和自己一起开着车,跑遍半个中国的是小武,不是顾工,不然,耳朵受不了,心脏也受不了,笑都要笑昏过去了。

    张向北说:“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我们有多少运菜车在路上,也被人这么骂。”

    顾工说:“对对,推己及人,我不能骂他们,不能骂了。”

    他果然就闭嘴了,但闭了没有五分钟,他正想超过一辆大货车,大货车却突然打了转向灯,变道到超车道上,顾工忍不住又破口大骂,这是一辆辽宁牌照的车子,顾工就从张学良开始骂。

    张向北和小武听着,肚子都笑痛了,他们越笑,顾工就骂得越起劲。

    外面天完全黑下来了,高速公路上却是一片的亮光,而且还晃眼,从对面过来的车子打着远光灯,没有变换近光灯,又是被顾工一顿的臭骂,这一次他搬出了林语堂的《吾国吾民》和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

    小武提醒说:“顾工,你也开着远光灯,没有变灯。”

    “对啊,对啊,就是像我这样丑陋的人太多,看别人都是草莽,看自己都是圣人,才会变成这样的,不然大家就不逾矩了,这社会就井井有条。”顾工骂着。

    他都把自己骂进去了,张向北他们除了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到了浦江出口下高速,一直往西开,汽车就一头扎进了连绵的群山里,路边有集镇出现,也是一晃而过,集镇也都被大山围匝着,而集镇和集镇之间的距离,也开始变长了。

    越往前开,夜就黑的越深,路上的车辆也越来越少,顾工不再骂骂咧咧,外面的山林都沉默着,你总不能对着它们破口大骂。

    汽车沿着盘山公路上上下下,到了一片相对开阔处,顾工把车停下,说是小便,张向北打开车门的时候,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三个人站在路边小便,借着车灯,看到路边的草丛,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重新启动,汽车开始往山上爬,车窗外阒静一片,耳朵却开始发出了嗡嗡的耳鸣声。

    他们就这样在山里开了近一小时,转过了一道山梁,前面山坳里出现了一片亮光,大概有六七户人家,其中的一家特别明亮,其他人家都是窗户里亮着灯,这家是院子里亮着灯。

    顾工和张向北他们说:“到了,这里就是包家坞。”

    “不对啊。”小武说,“我记得包家坞在山顶上,有百来户人家,村口还有一棵很大的樟树。”

    “在上面。”顾工说,“这里路造好,有些人家就把新房子造下来了,不过,你说的那棵大樟树已经没有了。”

    “死了?”小武问。

    “被杭城的开发商买走了,现在大概在哪个小区里。”顾工说。

    顾工朝左转了方向,把车直接朝院子里亮着大灯的那幢房子开去,院门大开着,堂前的门也大开着,有人在打牌,还有七八个人围在边上看,看到顾工他们的车转进来,有人叫道:

    “来了,来了。”

    “不要打了。”

    站着的房主人伸手从一个人的手里,把牌夺了过去,扔在桌上,然后出去迎接客人,牌桌边上的人却吵了起来,每个人都一边收起自己面前的零钱,一边说,自己这把牌很好,本来自己会赢的。

    顾工把车停好,三个人下车,房主人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和顾工握手,顾工向张向北和小武介绍,这是老包,然后把张向北和小武,也介绍给老包。

    张向北站在那里看看,这是一幢新建的楼房,三层楼,二楼还有一个大露台,外墙贴了瓷砖,檐口装了琉璃瓦,看上去颇有气派,院子里浇了水泥地面,侧边还有一幢平房,应该是他们的厨房或杂物间。

    院子里临时拉出一根电线,灯头上装着一只两百瓦的灯泡,悬在一棵枇杷树横伸出的枝桠上,灯下是一张一米二长,五十公分宽的杀猪用的条凳,条凳的凳板很厚,足有八九厘米,凳板和凳脚都是硬木的,本来就没有上过漆,经历了岁月的磨砺,就更显得面目不清。

    不过这种面目不清,给人一种很厚重的感觉。

    条凳的边上,有一个直径一米的齐腰高的大木盆,木盆的边上,是一只木头的小脚盆。

    靠近房子大门的墙边,靠墙摆放着一架木头的梯子,张向北不知道这梯子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又会放在这里。

    顾工问老包:“杀猪佬到了?”

    “到了到了,在里面休息,就等你们了,快进去坐坐,喝口茶。”

    老包说着就领他们进去,把他们往桌子那边让,原来坐着打牌的,看到他们来了,自动就把位子让了出来。

    张向北朝四周看看,和房子外面的轩昂气派不同,房子里面没有装修,就是把四壁刷刷白,连地面都是裸露的水泥地面,虽然造起来没多长时间,水泥地面上已经是一层的油污,整个宽敞的堂前空空荡荡的,也没有什么家具,除了这张八仙桌,就是边上的四张条凳。

    还有就是靠墙脚那里,摆着一张躺椅,躺椅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了一件油光发亮的棉大衣,尽管边上这么多人,吵吵嚷嚷的,他却呼呼睡得正香。

    看得出来,这家人应该是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到了这幢房子上,等房子造好,他们就没有财力,也没有精力来打理里面了,让这房子变成了一幢漂亮的外壳。

    老包和一个妇人嚷着,让她给张老板顾老板武老板上茶,又和一个小伙子说:

    “去叫醒你师父。”

    那小伙子走到了躺椅前面,伸手推了推躺着的那个人,原来这呼呼大睡的就是屠户,也就是顾工说的杀猪佬,他杀了一天的猪,肯定是累坏了,走到哪里就睡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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