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乱世铜炉 >第三章 侧居
    胡不为越来越瘦了。

    长时间地僵坐不动,让他四肢筋肉开始萎缩。骑在骡子上。便跟一个纸糊的竹人一般。摇摇晃晃,虚弱不堪。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下来。秦苏看着他日渐瘦削的脸庞,每每暗自垂泪,却又无可奈何。

    从沅州行到舒州,三人花了整整半年时光。多日的风霜劳苦,都在行路的三人身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胡不为状况愈差,胡炭却飞成长,而秦苏三人之中,变化最大的应当便是她了。娇嫩的面上,已渐有了风尘之色。眉梢眼角,常蕴着愁苦。一双活泼湿润的眸子,不复是当日温情脉脉的神采了,此刻变得冷静世故,多了许多沦桑意味。

    三丈红尘,向来最催人变化。在这些时日里,秦苏每天打点行程,照料胡家父子的起行坐卧,一应饮食所需。又要教导胡炭的功课,时时督促不停。买食,住店,换洗衣裳,抓药煎药,无论大事小事,都要她亲自动手去做。她一个初涉人世的小姑娘,原本便不知该当如何生活,现在更要负起重责,每天独立照料这样一大一小两人,重复着忧惧和痛苦的日子,其中艰辛实非三言两话所能尽述。

    随着苦难经历日长,秦苏的性子也改了许多。她不像以前那般易感易伤了待人接物,已经渐感自如。

    秦苏已经变得更加成熟,应对变故能够略显从容。然而,现在眼看着胡不为每况愈下的身子骨,却仍时时让她心忧若焚,难能展露笑颜。

    进入寒冬,朔风呼号,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走在旷野上尤其容易受寒。因此时正在隐行途中。秦苏怕被江湖人物觉。不敢行在闹市。跟庄户人家买了厚厚的冬衣,装成一家三口行路。

    荒野的风雪总是毫无阻拦的吹袭着三人,朔气刮在面上,如同刀割。

    胡不为裹着四五件棉衣,臃肿得象头熊般,冷气灌不进体内。然而便是这他也常常感染风寒。

    此时魂舍空旷,胡不为全然不知动作。狂风卷到他的面上。他不知闪避。雪花扑入他的眼帘。他只眨动一下,任片片白絮堆在眉头,胡须,结成冰渣。一整个腊月里,他都这样白眉白须。鼻下挂着一溜稀鼻涕,空洞调地直视前方,让寒气冻得抖抖缩缩。

    秦苏看他时,又心疼,又可怜。

    到了舒州地境。眼见胡不为愈瘦得不堪,抓起手来,快成皮包骨了。秦苏忧惧之下,终于带着他去寻医生诊治。那诊脉的老头儿倒有些名堂,开了些凝神补气的方子,又许多温燥之物,让秦苏照方抓去煎服。他吩啦秦苏,每日用热水给胡不为搽洗肌胀,然后用力拍打他的手足,使血行通畅,才保无碍。秦苏一一记牢了。回去后便照法为。

    到客栈里,掀开胡不为的衣裳,看到皮下一节节的排骨,棱棱分明,秦苏不自禁的心酸。她不敢再耽搁,帮胡不为裹好棉被后,烧水擦洗,揉搓他的四肢。

    直到胡不为两手两腿被揉得通红胀才放下。

    如此这般,每天多了这样的功课,又担心胡不为受不了风雪,三人走得更慢了。眼见着年关临近,三人仍羁绊在小村镇的旅店内。

    只是那老医生的法子渐渐显了功效,胡不为让秦苏这样暖血活脉,不几日便精神许多,虽然仍是毫无知觉,但面色已一改先前的灰白,略略有点恢复的模样。

    五六日过去后,小胡炭见秦苏每天这样揉搓他老子,也被勾得好奇心起。这一天向晚,三人宿在一户农家,秦苏跟东家讨得铁镬烧水擦洗过后,在床上给胡不为拍打手臂,小胡炭站在床边,目不转睛看了片刻,便吵着也要上床,帮爹爹捏手。

    秦苏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不过条件是他必须先背完午间教授的一篇咒文。

    胡炭高兴坏了,忙不迭的点头,不等秦苏叫开始便叽里呱啦背诵下来,忽得连气都不换。秦苏见他这样,又好气又好笑,便也没指摘他背诵错得几个毛病,让出一个角落,小胡炭滚到里面蹲了下来,。

    他伸出一支小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了,他一时倒不敢触摸胡不为的手臂,胡炭轻轻问秦苏:“姑姑,爹爹会不会疼”胡不为这时日神魂缺失,不再说话动作,小娃娃已经知道爹爹不太好了。

    秦苏道:“不疼。”手上不停,用力捏着胡不为的十指,帮他舒活关节。小胡炭屏声静气,看秦苏动作,片刻后,学明白了,便伸手去拉胡不为的手指,象拔鸡毛似得向外拉。小娃娃只道自己在帮爹爹减少疼痛,心中似感责任重大,小脸上一片严肃,居然没有捣乱。

    揉完了双臂,又到双腿。胡不为的腿脚瘦如于柴。胫骨的方棱看来极其显眼。小胡炭跟着秦苏一起动作,挤到她身边也想去捏他爹的腿。这便碍着秦苏干活了,秦苏一皱眉,道:“炭儿,你给爹爹捶后背去,爹爹说后背疼。”

    小童哪知是诈,噢的应了一声,转到胡不为身后捶背。小拳头一下一下轻轻落下,不敢太过使劲。秦苏暗自好笑,想:“到底是亲生儿,知道心疼爹。”转头对他说:“用点力气,爹爹不疼。”

    可谁知,小胡炭竟然十分坚韧,坚持着捶了二十多下,呼呼喘气,蹲在背后休息。再片刻。重又蓬蓬蓬蓬的卖力捶打。从胡不为肋下看去。见小孩儿鼓着腮帮子。大睁着眼睛,显然正在竭尽全力捶背。

    秦苏十分惊讶,心想:难不成这小小孩童已经知道尽孝了么他才只不过两岁年纪,如何可能便算是苦难催人成长,可也不能这幺早就识得爱护父亲了吧。

    惊奇之下。问他:“炭儿,爹爹睡着了。想不想爹爹”

    胡炭点点头。坚定地说:“想”

    “为什幺想”

    小童一呆,拳头顿了下来。为什幺想他哪里知道想爹爹还要为什幺爹爹睡着了这幺久,也不跟炭儿说话。炭儿心里害怕。炭儿只盼爹爹快点醒来,给自己捉蝴蝶,捉萤火虫,买好玩的东西可这些,小娃娃又怎知说出口来,一时不知作答,看了看秦苏,摇摇脑袋。

    眼看着小童蹲在黑暗中,赦弱的光线只照见半边脸颊,那双明净的瞳里,似乎早早就有了忧郁的痕迹。秦苏母性的心弦被狠狠勾动了。

    她顿下了动作,柔声问道:“炭儿跟着姑姑,害不害怕”

    小胡炭点点头。他心里害怕,便直接承认出来,也不知道怎样作伪。

    “炭儿乖,别怕。”秦苏道。想想这句安慰没有什幺说服力,又道:“爹爹很快就醒了,那时,又可以跟炭儿说话”

    小童的眼睛闪过殷切之光。秦苏暗暗叹息,胡大哥真的会很快就醒幺这次江宁府之行是否会如预期般顺利她在心下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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