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乱世铜炉 >第二十九章:印堂发黑(下)
    “滚滚”

    “呸乌鸦嘴离我远点”

    一个瘦弱的算命先生正仓皇的从一桌食客旁边离开。脸上湿漉漉的,显是刚才被客人泼的茶水。胡不为注目看他,见那先生年纪也不小了,形容落拓,衣裳破敝,颌下花白的胡须乱如茅草。他一手拿着报君知,另一手擎着一面旧旗招子,弓着背慢慢向里面看来。

    卦测运程,铁口神算。

    招子上书着的八个字倒写得端方刚正。只是布面墨迹污迹很重,还损破了几个洞,让人一看便顿生寒酸之感。

    “哒哒哒”敲响了报君知,那算命先生小心翼翼的再次开腔,只是声音颤着,也不很大:“测算流年,姻缘,前程,一卦十文铁口断运,预知吉凶,助你消灾解祸”

    “哗”如浪潮般的喧闹声里,这点声息如同蚊蚋的呐喊。顷刻间就消失不见了。满堂食客或笑或嚷,谁也没注意到他的叫喊。

    “哒哒哒测算流年,姻缘一卦十文”

    嘈杂的声息再次把他的话给淹没掉。胡不为见那先生一脸羞愤,局促的站立在楼梯边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心中微觉怜悯。都说英雄遇英雄,惺惺而相惜,此刻骗子遇骗子,胡不为心中也颇有感触。同道落难,兔伤而狐悲,眼见这先生混的如此凄惨,胡不为不免想起自己多年前的遭遇来。

    相卜之学,是与其他行当不同的,靠的本就是唇舌吃饭,尤其需要眼力。若是道行不深,眼力不够,遭到主顾怒骂,甚至殴打,那都是家常便饭。这先生想是入行还不太久吧,没有习惯这样被人漠视轻贱的遭遇,他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再也正常不过了。

    胡不为微微叹气。

    脸皮子太薄,傲气太重,心思不机敏,话语不活络。这些都是游业的大忌。这些毛病改除不掉,怎能在此行当中立足他胡不为当年凭什么名震西江凭什么名利双收凭什么让人翻山越岭跑几十里地来求恳帮忙那靠的都是谦卑,靠的是随机应变,以及被人戮穿骗局后若无其事的态度。这就是本事

    以胡骗子十余年的老练经验看来,眼前这个算命先生的手段显然是太过生疏了。被人泼茶水算得什么当年他到临村行骗,事机败露,让那老村长领着十几名青壮从后面追赶上来,在大堆筢藜锄头之下,他犹能面不改色谈笑风生,最终挽狂澜于即倒,声名更著。嘿若让这算命先生遇着了,怕不早就坐倒下来,苦苦哀求了。

    “测算流年、姻缘、运程一卦十文”那先生宁定一下心情,慢慢挪步,向胡不为这边方向一桌一桌的问过来。

    “客官,你印堂有些发黑。”

    “滚”

    “客官,你印堂有些发黑,若不及时化除”

    “你老娘才印堂发黑你滚不滚再不滚远点信不信我马上让你有血光之灾”

    连问了三桌食客,换来的都是怒目和叱骂。那先生面上的表情可想而知,胡不为见他忧愁的向门外望了一眼,脸色重又现出羞愤来。然后,踌躇了片刻,竟然还不肯离开,慢慢的又把目光落在胡不为前边的一拨食客上来,见低头吃饭的一个胖子眉目颇为慈祥,他便轻轻的挨了过去,脸上堆起谦卑的笑容。

    “这位客官,你印堂有些发黑啊”

    “你娘才印堂发黑”低头吃饭的胖食客听了谶语,立时勃然,跳起咆哮道:“大中午的咒我印堂发黑你安的什么心他奶奶的,小二小二你这破店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小二”算命先生落荒而逃,忙不迭的向楼梯口外边避让。

    胡不为深深叹息。世人乐喜厌忧,连这最基本的常识都不知,怎能做这骗人的行当。眼见着店伴听见呼声急跑过来,把一张温和笑脸变成怒目,揪着那先生的领口往外就拖。胡不为看不过去了。欠起身来喊道:“小二等一下,把那位先生请过来,我要算卦。”

    “算卦”边上的秦苏和范同酉都是一呆。

    小二堆上笑,小跑过来,道:“这位客官,这老头子不是算命先生只是个骗子,算不灵的。你老人家想要算卦,我给你另推荐一位李半仙”

    “我谁也不要,就要他。”胡不为摇摇头,打断小二的话。“这有五钱银子,你给我再叫一盘红烧蹄膀给这位先生吃。剩下的你自己留着。”

    “好咧客官,红烧蹄膀一盘,马上就来”见着白花花的银子,那小二哪还不识相,立马住口,弓身打过歉,取了银子,过去把那先生请来坐了,自去安排饭食。

    显然是料不到如此峰回路转,那算命先生坐在座上,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片刻,到底想起自己是给人指点命运脱离迷津的上师,该当树点威信才是,那先生赶紧收起谦卑,板直了身子,强做出严肃孤傲之态来。只是经过适才一番拉扯,头上的方巾歪斜了,衣领口半开,这一副作态看起来狼狈之极。

    胡不为心中略有不忍,道:“先生号称铁口神算,料来算卦是很准的,就请为在下算一算前方运程如何吧,这是卦资。”从怀里摸出一把散银,放在桌上。

    那一堆碎银两,少说也有四两之数。算命先生惊讶的抬起头:“不用这么多一卦十文十文足矣”说完两句,他眼睛盯着银两,声音便低下去了。人穷志易短,马瘦毛更长,久贫过后突然见到钱财,谁又敢说,自己仍然能够保持住清明之心呢

    胡不为微微一笑。这先生定是个落拓书生,才入行不久,身上的迂腐之气还没有全部褪尽。胡骗子纵横骗界十余年,又怎会当真找人算卦只是眼见如此同道落难,心中不忍,借以此名资助他罢了。

    “这个哦算运程运程”那先生好不容易收回了盯住银子的目光。脸上略略有了点神采。“把你的八字说一下,我给你排一排命相流年等等等等啊呀客官,不好啊你的印堂有些发黑啊”

    胡不为叹息。虽然明知这个招数是游方者骗钱的最佳良方,当年他行骗之时可也没少用厉害言语来吓唬那些村夫俗妇可是,听到这样不祥的批语,还是让人不自在的。也算是因果循环了,呵,以前吓唬人时,把人吓得面如土色抖如筛糠,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今日应到自己身上,方知如此不吉之断,极让人忌讳。

    那先生还在滔滔不绝:“你看你看阴云聚眉峰,灾祸瞬时生,唇色干里焦,厄运连踵到不行不行,我得帮你想想法子化解,这可不是小事啊,血光灾变,意外丧命都”

    胡不为听的厌烦,打断他说道:“先生姓吕。”

    “啊是啊”那先生忽然反应过来,陡然一愕:“咦你怎么知道”

    胡不为扫了他一眼,低头掐指:“东方甲乙木西方庚辛金门朝西向,先生从门口进来辛金为官,戊己土为财唔,不错,先生是贵人命,有文曲照第之相,只是卦象极差,金盛而土竭,客反欺主,所以腹有诗书难题名,流落风尘,卖艺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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