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经过瓶心狭小的阻隔, 细碎沙粒纷纷由上而下的倾泻在容器的底端。.或许是因为屋中有足够用于显示时间的表盘, 所以放置在窗沿边的沙漏并没有起到它本身的计时作用,反而像是为了展现时光流逝,告诫人们珍惜当下时间重要性才存在于此的艺术品。

    与往日不太一样, 这座看起来像是荒废了许久的破败古堡此时更有种死亡般的沉寂。许是因为曾经暂住在这里的人再也不会回来,而这栋建筑本身也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这个原因吧。近些天, 冥界的天气总是很差的样子,明明已经到了三月, 却总令人有一种即将步入寒冬的错觉。经过大风一吹, 那半扇长久挂在生锈的窗合页上吱吱呀呀、本就松垮到不得了的窗子便彻底落在了地上,摔个粉碎。预期中玻璃如数迸裂的清脆响声并没有出现, 那窗子就像是跌进了软绵绵的床垫里,没有发出一丝轻响,地上的残渣也都迅速化成粉末,被刮来的风尘径直卷走, 散入四周,如同从未出现过。

    不仅是窗子与众不同, 这座房子的一切仿佛都在悄无声息的疯狂变化着, 就比如墙角盘踞而上的爬墙虎与青苔正在缓缓褪色, 就比如坚如磐石的墙壁正在不断塌陷。显然,这栋房子正依照一种奇妙的方式渐渐消失,可屋主人却毫不关心。她弯着腰,默不作声的处理着手头无关紧要的东西,像是在做好临行前的准备,又像是在等待谁人通知自己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十几分钟前,巫葳然那边传来了任务成功的提醒,同时也传来了她的告别短信。和自己知道的一样,巫葳然之所以留在冥界拼命的工作,就是因为冥王简听偣曾给她许下过一个承诺,那就是破例帮助她返回人类生活的世界,让她去陪伴自己的爱人,在一次火灾中受重伤陷入昏迷的艺术家昼夜。而这次任务结束后她连亲自和自己见面道别都顾不上,只是发了条讯息告知,也显著的预示着她已经完成了这项约定。

    利用灵体盛满那个无底洞似得小瓶子。

    与此同时,也结束了自己借由颈间挂饰才能看见物品的无头鬼日子。

    正在百首低头对着废纸出神时,自仅剩下一半的窗户中悠然飘进来一个身形瘦小的鬼差,她先是左右张望一下正在被大风吹走吃掉的阴森房屋,才确定了自己要找的人在何处。只见鬼差迅速来到百首身边,冲她颈上的挂饰摆摆手,向对方示意自己的存在。

    她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刚刚到冥界大楼去找冥王大人的那个任务执行者已经被送回人类世界去了,冥王大人她要我来通知你,说你也可以随时动身。如果准备好了就告诉我,由我来带你去回人间的路。”

    “我已经准备好了,麻烦你现在就替我带路吧。”听鬼差这么说,百首急忙如此回答道,她一把丢了手里的东西。对于即将回到自己原本的身躯,可以再次见到自己的爱人这种事情,迫不及待。这几个月近在咫尺却不能与对方相认的日子令她感到无比煎熬,同时更加清楚得到这结果有多么珍贵。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的恩赦,怕是自己真的要与爱人永不能相见了。

    随着踏出冥界之门的那一个瞬间,首无原本有实质的身形便愈发的飘渺,同时,脖颈上那颗头颅也重新回归原位,再次利用双眼去打量世界的熟悉感觉回来了,相对的,呆在冥界的那些日子里一直充当着自己双眼的项链则突然失去了作用,变成了一块装饰品,落在手里沉甸甸的,凉的像是冰块。

    看着前方公路上疾驰而过的车辆从自己和鬼差的身躯中迅速穿过,没有任何人能看到自己,首无的心里突然有些没由来的紧张。在冥界的经历太过于虚幻,甚至像是一场梦。她有些担忧当自己走到目的地的那一瞬间即是梦的结束,梦醒后大家都沉重的告诉自己,自己的爱人已经不在了...亦或是,冥王给出的承诺只是个闲来消遣的玩笑,并没有履行的意思。到那个时候,自己要怎么办

    她就这样一路忐忑不安,直至跟着鬼差走到医院的病房门口。

    抬头,百首正看到那个自己每日朝思暮想之人已先一步到来,正站在不远处的走廊,和自己的主治医生询问着什么,她这才放了心。看来自己所经历过的都不是梦,而冥王也并没有拿自己开玩笑,一切都是幸运的,一切也都是真实的。

    百首凝视着前方的人发愣,现下没有任何一个词语能够形容她的心情,此刻言语的力量微乎其微。想着,她便迫不及待的跨过墙壁,急切的附回那个躺在病床上、各种仪器之中的,自己的躯体里。或许现在比起百首,还是用原本属于她的名字来称呼更为合适。

    昼夜,欢迎你回来。

    不过几分钟,例行巡视的护士便发出一声惊呼,四号床那位昏迷将近一年的病人突然毫无预兆的苏醒了,桌上乱七八糟的机械响成一团。仔细瞧瞧,虽然她看起来异常的虚弱,连呼吸都快支撑不起来,但是眼神却执着的凝视着一个位置,就好像确定透过墙壁外正站着什么对她而言极为重要的角色。

    发现病人苏醒,护士们迅速出门呼唤医生、拿检查器械,她们的动作惊动了门外正跟医生了解情况的女人,她猛地推开站在门口的护士,冲进病房,和自己那在病床上昏迷已久的爱人交叠了视线,静静地,凝视着对方,却连一句话都没办法完整的说出口。

    只是顷刻,就足以泪流满面。

    医生们担心巫葳然看到家属苏醒心情过于激动会影响治疗,于是拽着她站在离病床一定距离的位置,以免她猛地冲过去。好在巫葳然只是出神的凝视着自己的爱人,并未妨碍身旁忙于检测病人体征的医生。她与昼夜交汇的眼神温柔极了,似乎饱含着许多绵延的情话,又似乎是在无声的交流。她就站在原地,刻意的用中文轻声说道:

    “我多想告诉你,即使是身处鬼门关,我也从未停止过思念你。”

    四周忙碌的医生并未在意这个亚洲女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有人能听明白。巫葳然知道这里没有一个人能猜透这句汉语的含义,包括昼夜在内。所以才敢毫不避讳的将这种只会被当成精神病的话与经历大胆说出来。话音刚落,她忽然发觉昼夜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但是碍于氧气罩阻隔了这仅有的力气所发出的呢喃,所以让人听得并不真切,很不可思议,却也不容置疑。

    她听到,昼夜用非常生疏的中文说:

    “我也是。”

    昼夜捆扎满了医用器材的手臂费力的从薄被中伸出一点,将什么东西放在掌心伸了出来,乍一看像是什么挂饰。巫葳然和病床有一段距离,她皱眉仔细看着,发觉它愈发有些眼熟。不算太长的链子和一颗形状特殊的晶体,仔细想想还有些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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