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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飘起了濛濛细雨,雾一样笼罩暮色下的京城,朦胧幽暗,叫人辨不清去路。

    温钧竹跟着内侍走了,看热闹的人群也散了。

    街角处,赵瑀和张妲并肩站着。

    张妲定定望着温钧竹离去的方向,喃喃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表哥越来越阴郁,有时候我看他都觉得害怕,再也没有以往谦谦君子的模样。你也不一样了,我做梦也没想到你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人争辩,若是以前,你定然是忍着……不,你根本不会与人起冲突。”

    赵瑀垂下眼眸,不让她看到自己的伤感,低声说:“妲姐姐,还记得我离京前问过你,什么是喜欢吗?”

    “嗯。”

    “我现在明白了,喜欢上一个人,他便成了你的整个世界。”赵瑀浅浅笑了一下,“自此你的眼中再无旁人,你会忍不住保护他,心疼他,想让他欢悦,想要碰触他,还不住想离他更近一点。”

    “所以呢,只要喜欢上一个人,或多或少自身都会发生改变。我是,妲姐姐,你又何尝不是呢?今日你命人拿我婆母,若是以前,我也绝对想不到你会为难我的长辈。”

    张妲苦笑了下,“所以说,我们都变了——竟是回不去了吗?”

    赵瑀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柔声说:“我和你都不想真正和对方起冲突。妲姐姐,你常伴着他,得空,能劝就劝一句——执念成魔,不如释然,退一步,便是海阔天空。”

    “怎么可能呢?”张妲幽幽叹道,“今天他的面子算是被你们踩了个稀烂,他是温家的嫡长子,何曾受过如此的羞辱。就算他肯释然,我姑妈能答应?温家能答应?张家和温家同气连枝,我……”

    赵瑀也沉默了,半晌才说:“如此,便后会有期了。”

    说罢,她擎着伞离去。

    张妲也没言语,转身上了自家的马车。

    两辆马车,一南一北越来越远,逐渐看不到彼此的影子。

    回到京郊王氏那里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这是丈母娘和婆婆的第一次见面。

    周氏一口一个亲家母叫得十分亲热,脸上笑得跟朵花一样,“早就想见见你了,一直没有机会,这总算见到了。哎呦喂,看看亲家母这通身的气派,怪不得能生养出儿媳妇那般天仙似的人。”

    王氏是个实心眼的人,见她对自家女儿好,也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对她好。两个都有意亲近对方,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二人已是满口的姐姐妹妹叫个不停了。

    赵玫过来给周氏见礼,在门外听见她们没口子夸大姐,心里就有些吃味,她又不大会掩饰自己,脸上便挂出几分不高兴,给周氏行礼是也是别别扭扭,敷衍了事。

    周氏丝毫不以为忤,一把拉住赵玫的手,啧啧称奇道:“我还当我那儿媳妇是少有的好相貌,哪知她这妹妹更了不得。看看这模样,看看这做派,现在是年纪还小,若是过个一两年长开了,妹妹,你家的门槛还不被说亲给踏破了!哎呦喂,瑀儿,可就把你给比下去喽!”

    赵玫被她一顿猛夸弄得晕晕乎乎的,又听她说自己比大姐姐好,顿时心花怒放,连带着看周氏也倍觉可亲。

    又是不到一盏茶功夫,赵玫已是“周伯母”不离口。

    对于婆母这手功夫,赵瑀是自叹不如。

    夜色渐浓,到了安歇的时辰。

    此时周氏没了刚才爽朗的笑容,眉宇间都是忧愁,“我在真定听见消息就赶来了,结果一到京城,满大街说的都是姓温的兔崽子干的好事,真是气死我了!瑀儿,你刚才说皇上召见狗蛋儿,那是不是说他就没事了?”

    赵瑀宽慰说:“肯定没事的,婆母安心歇着吧。”

    周氏看着窗外,摇头道:“我睡不着啊,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晋王爷登基成了隆正帝,怎么反倒对自己人动手?”

    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院子里的雨声唰唰的,间或一两声闷雷,震得窗棂发抖。

    已是亥时,禁宫已是一片沉寂,只皇上的御书房还是灯火通明的。

    李诫被袁福儿带了进来,因在门外候得久了,被雨水浇了个透心凉,身上的囚衣下摆珠串儿似的滴着水,额前碎发也紧贴在头上,水珠顺着下颌不住地淌。

    因此他进门前略定了定神,把衣角拧了拧才一脚踏进御书房。

    袁福儿不着痕迹用脚尖点点一处方砖,随即站在旁边躬身禀报:“陛下,李诫带来了。”

    李诫一头跪倒在那处方砖,磕头高呼道:“给主子请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砰砰砰磕得山响,果然是一块空心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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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隆正帝提笔正要写字,听见这动静不禁失笑,把笔一扔,“你这是磕头还是练铁头功呢?当心把朕的地砸出个坑来。”

    李诫一听皇上的语气,并没有问罪的意思,当即心头一松,正要学以往一般说几句诙谐的话逗皇上开心,话还没出口猛然警醒——自己还是个阶下囚呢!

    随即他俯身道:“小的心里难过,没有办好差事,没替皇上分忧,皇上还得替小的收拾烂摊子……磕几个响头算什么,小的懊恼得恨不得把头揪下来。”

    垂手默立的袁福儿闻言,不禁讶然看了他一眼。

    隆正帝双目精光闪烁,身子往后一仰,似笑非笑道:“哦?关了几日果然进益了,说说你哪里干的不对?”

    “回皇上话,小的性子太急,目光又短浅,只想快刀斩乱麻去了祸根,结果刀太钝,乱麻没斩断,反而把手给割伤了。唉,天下读书人是一家,都是孔夫子的弟子……我是犯了众怒,罪有应得,怨不得别人。”

    隆正帝冷哼一声,“你也知道你犯了众怒?你就是吃了不读书的亏,眼界忒窄!历朝历代无不尊崇孔孟之道,选拔人才更是从读书人中选!朕的政令要靠他们去推行,教化子民更要靠他们去承办,上传下达、各项调度更是缺其不可。朕一向对他们优礼有加,你倒好,竟逼得一个县的读书人都造反!群臣议论纷纷,都以为朕要对清流下手,更有甚者说先皇是因此气倒才故去的。你且说,朕要怎么处置你?”

    李诫闷声道:“是小的左性了,任凭主子发落。”

    他一个劲儿地认错,隆正帝倒不怎么生气了,反而叹道:“你出身低,既没资历又没名望,自然也没什么威信,当官的没威信,就管不住下头的人,老百姓都不见得能买你的帐,更别提那些眼高于顶的文人!唉,也是朕的缘故,只想你办事忠心,却没想到这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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