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浓郁,天上薄薄起了一层雾,惹得月亮晕出了暧昧的光。水和月,永远是各自的宠儿。婉转的流水绕过水中小汀,银色的月晕下,花草都似乎睡过去了,一大片的杜鹃花海,像似雪的绸缎,显得静谧又生机勃勃。空气中弥漫着馥郁,流水承载起落花,凄美之外别有一番风情。今夜的月色,让一切显得朦胧又精致。

    门上垂下的珠帘,遮住了里头垂泪的人,却遮不住弥漫在四周的伤感。

    太子妃张菁菁垂着眸子,眼泪大颗大颗的已经掉了半个时辰了,精细的绣花开襟衫,依旧是她最喜欢的鹅黄颜色。她反绞着双手坐在椅子上,本来就皮肤白,哭得脸上都似失水了一般。琪儿站在旁边,一直在旁边重复着那些话语劝着。

    “娘娘,你要当心身体……”

    “娘娘……要为小皇子着想……”

    “伤心也是没有用的,太子殿下又不知道……还是自个难受……”

    最终那些断断续续的柔声劝阻,都变成了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

    皇宫是个大染缸,曾经再单纯的姑娘,到了紫禁城里,也会被渲染得悲春伤秋。这是生存之道,也是适者生存的不变真理。

    人是回来了,但是这座皇宫里的一切,都那样陌生。

    此刻,百无聊赖的苏挽月,身穿一身黑色夜行衣像猫一样趴在抚仙阁的屋顶上,半眯着眼睛望着瓦缝里头的情景。

    她默默地低头观察着屋子里的动静也有一些时候了,看着张菁菁在哭,不知道为何,心里头也莫名有些伤感,伤感之余也有些烦躁。

    她不喜欢或者不欣赏太脆弱的女子,虽然自己有时候也忍不住哭鼻子,但从不曾凄凄切切自怨自艾。可是望着别人如此伤怀的时候,似乎能感受到她悲伤的气息。

    张菁菁抬起头来,眼睛哭成了核桃,肿的有些过分。她看了看琪儿,又抽噎了几声,“你说……他如今这样对我,是不是就算那个苏挽月不在了,殿下也不会真心望我一眼?既然如此,当初何必娶我?”

    “娘娘,您不能这么说。”对着自家娘娘有些负气的话,她的侍女却是出奇的清醒,“您不能跟殿下怄气,也不要埋怨殿下。那个姓苏的,我们必须要赶走她,要不然等她怀了殿下的孩子,娘娘您就更没有胜算了!”

    张菁菁不傻,朱佑樘现在不过是看在她几个月身孕的份上,才对她勉强敷衍一下,态度始终不冷不热。若是真等苏挽月也怀上了朱佑樘的血脉,保不齐就什么都完了。她从小在张府后宅长大,那里虽比不上宫里的惊心动魄,但几个姨娘间的勾心斗角,这么多年,她看都看会了。只是以前不爱学,现在,为了自己,为了孩子的地位和前途,自然不能有一点马虎的。

    苏挽月在上头听得很清楚,皱着眉头有些无奈。

    她没想过同张菁菁争,那些醋意或者不能笑脸相迎,是无意识的表现,她装不出来热心,也不屑于那样表面的和睦。苏挽月只想要自己的爱情,却从来都不会为了爱情去害人。现在宫中局势依然险恶,虽然朱佑樘已经不怕宪宗皇帝,看似太子方面占了上风,但她毕竟是孤军奋战,暗中陷害她的人比比皆是。甚至有些事,她不能同朱佑樘商量,只能为后头的事情多做一些谋划,也给自己多一些保护自己的胜算。

    苏挽月若有所思地凝神听她们说话,下面张菁菁和琪儿二人似乎浑然不知,依旧在那毫无遮掩说着。

    “娘娘,您这次答应了万通,可千万不要被殿下发现了。殿下那种脾气,发起火来不堪设想。”琪儿在旁边的铜盆里拧了帕子过来,给张菁菁擦了擦脸,忽然嘱咐了一句。

    苏挽月耳朵都竖起来了,万通?他和张菁菁之间有什么关系?

    张菁菁被温热的帕子捂过眼睛,胀痛的感觉也没那么厉害了,有时候眼睛模糊了,心却明朗了。她起初没说话,嗓子都哭哑了,再开口鼻音很重,但带着哭腔的声音却说着很无情的话,“谁说我答应了那个老贼的条件?我会告诉殿下,万通当年把纪淑妃的棺木藏在了法源寺。到时候谁都以为,我不过是受人胁迫,也没铸成什么大错,倒是苏挽月,被万通授意想图谋打掉我的孩子,自然会被殿下赶出宫去。”

    “可是娘娘,为什么奴婢觉得苏挽月不一定会按着万通的吩咐呢?”琪儿有些不解,疑惑问了句。

    “我不信。她早已没有选择,以她的性格,她不会不管那些她在乎的人的死活。我同她是敌非友,又没有什么交情,她自然会千方百计只求救牟斌一命,怎么会顾我的死活?”张菁菁语气忽然阴了阴,这类温柔如水的女子,阴毒起来的时候,寒气逼人。

    “若是……苏挽月真的成功了呢……”犹犹豫豫,琪儿有些担忧说了一句。她有些不懂这些人私底下的交易,也不懂她们可能要失去的,和即将得到的,哪个更值得去赌一把。

    “那岂不是更好?”张菁菁冷笑一声,摸了下圆圆的肚子,“那样,殿下就永远不会原谅她。”

    苏挽月吸了口冷气,虎毒不食子这种事,她没有想到柔柔弱弱的张菁菁竟然肯去做。但是,她心里有那么种感觉,有些佩服张菁菁看人的本事。苏挽月的确不是善意之徒,她也真不会去管无

    关的人死活,一个人的世界只能有那么大,你只能去关注身边的人喜悲伤痛,无暇顾及其他。但有一点错了,苏挽月不会愿意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因果轮回,你此刻牺牲别人躲过一劫,日后会有更惨痛的代价。她不禁暗自在心中疑问,若是真弄掉了张菁菁的孩子,朱佑樘会原谅自己么?苏挽月却被这个问难住了。要是自己已经变成了面无全非的另一个人,就不必再去希冀别人的垂青和爱怜了。

    “娘娘,你不要这样。”琪儿看着沉浸在自己幻境中,有些无法自拔的张菁菁,轻声劝了一句,脸上的神色很是担忧。她虽然平日里,见着苏挽月总是要触别人霉头,但私底下,却没了白日里的泼辣和蛮横,她也怕报复或者报应。

    “一个孩子而已,有什么关系?我一定要漂漂亮亮赢她一次!”张菁菁带着泪容的那张脸,忽然温柔笑了开来,仿佛先前那个懦弱无助,只知道哭泣的女子不是她一样。

    苏挽月望了几眼,又见琪儿扶着张菁菁回房了,仍是没急着起身。心里默默回忆着刚刚张菁菁的话,“法源寺”三个字像是浓墨重彩出现了一样。苏挽月对这个寺庙没什么印象,只知道辽代高僧法均和尚在此隐居,广度四众。后来元代出了个月泉长老,明代则是很受英宗器重的凤头和尚知幻。若要讲起明代皇家同法源寺的渊源,似乎也可以扯很远,细细琢磨了下,苏挽月不知道张菁菁的话有几分可信,但仍是愿意走一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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