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描金的朱漆门打开的时候,苏挽月抬头看了眼,隔着长长的台阶,从未觉得那扇门是那么高,连门槛都那么遥不可及。这是两年以来第一次正视,这次苏挽月没有急急忙忙垂下头,看了看那个素衣如简的人,依旧冷淡的面貌,其实他的眉目,他的嘴唇和鼻梁,他的任何表情,苏挽月都能轻易记起,但同记忆重合的时候,才发现两人都已经变了。

    张皇后在后头站着,没有上前。她长长远远瞟过来一眼,苏挽月就觉得自己像是高台上的戏子,正在唱一出闹剧。

    独孤十二在左右侍奉,朱佑樘走到跟前时,从裘衣下拿出个小巧的暖炉,塞给了独孤十二,“拿着,一边玩去。”语气很清淡,但说不出来的宠溺。

    苏挽月皱皱眉,烦的不行。

    “不要,我就在这儿玩。”嘟囔了两声,接过朱佑樘递来的东西,但撅着嘴不肯走。

    朱佑樘没管她了,垂下眼神来看着苏挽月,“你现在,是怎么个意思?”

    “我要嫁他。”苏挽月答得斩钉截铁,她一向是非常狠决的人,尤其对于气人这方面。

    朱佑樘抬了下细细的眉毛,连苏挽月都被风沙吹出了几条细纹,他却仿佛从岁月中偷走了岁月。一直是精致完美的一张脸,就算不贵为天子,也依然是人中龙凤。

    朱佑樘抬了下细细的眉毛,连苏挽月都被风沙吹出了几条细纹,他却仿佛从岁月中偷走了岁月。一直是精致完美的一张脸,就算不贵为天子,也依然是人中龙凤。

    “火筛入侵,西北边境大破,国难当前,杨宁清身位镇北将军,不应在这时同朕讨赏。”一字一顿,说的极其天经地义,好像在这个时候,临阵换帅,要杨宁清十万火急赶回京城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那若是赢了火筛,就皇上就答应么?”苏挽月笑了笑,咄咄逼人。

    杨宁清一直没说话,他是认死理的人,就算要回去打仗,他也要带苏挽月回去的。不然这次回京叙职,摆明了就是骗他把苏挽月带回来。

    “赢了再说。”望着跪在跟前的人,朱佑樘觉得隔着几尺雪地,好像隔了整座雪山一样。

    苏挽月抿了抿嘴,站了起身,侧头去扯了杨宁清起来,她力道一下大得惊人,单手就有不容抵抗的样子,“不用求他,我自己愿意嫁你就是了。”她抿唇的侧脸,线条漂亮得几乎可以杀人。

    许是跪久了,杨宁清有些晃荡,苏挽月伸手扶了他,两人相互搀扶的情景,有些刺眼。

    但朱佑樘未说什么,反倒是独孤十二先开口了,“苏挽月,你要不要注意下廉耻?”

    “廉耻?我用不着你来教。”苏挽月冷笑了下,垂了手下来,隐隐不见握拳忍怒的小动作。说真的,她已经习惯被人骂狐狸精之类的,骂来骂去换了几个名词,也没多大意思。

    “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独孤十二冷笑,她能当着皇帝的面这么有失礼节的吵闹,也算是被朱佑樘惯坏了。

    张菁菁和莫殇皆是没动,站在屋檐下头,事不关己远远看着。

    云天看了看牟斌,“我们要不要过去?”

    “再等下,也许这事马上就可解决。”牟斌摇了摇头,偌大的一个广场,皆是各怀心思的人。

    “你做梦吧,那个独孤十二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云天嗤之以鼻,握了握腰间的绣春刀,好像随时准备的模样,“没事都能整出事来。”

    牟斌没说话了,望着那头的人影。若不是皇上宠着,独孤十二什么都不是,也许还在兵部做侍卫,但人的机缘很奇怪,全天下人都不待见你,有一个很强大的人宠你就行了,何况那人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皇上究竟沉迷于那个小姑娘什么?这个问题牟斌没有一天不思索的,但仍无解。

    “皇上,我们可以走了么?”苏挽月懒得同独孤十二废话,有些已经过去的时光是没办法弥补的。就像现在,她在杨宁清身边两年,而这两年在朱佑樘身边的,是独孤十二。漫天大雪中,苏挽月站在那个愿意为自己长跪不起的男人身边,恍然有种对峙的错觉。

    朱佑樘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他周边的气压变得很低,好像旁边的雪也更冷些。

    “苏挽月,究竟是谁,准你这么放肆?”感觉过了几百年,朱佑樘很轻的开口,声音不大,但语气却很重,重的苏挽月几乎都直不起腰来了。

    “皇上……”

    “望皇上恕罪。”

    杨宁清本想解释什么,却被苏挽月一把拉到后头,急冲冲认了个错。眼下这个形势,她太明白了,根本没有辩解的余地。朱佑樘发起火来,从来都不是暴跳如雷,他杀伐狠决,从来都不是靠得脸色凶悍。

    “你有认错的样子么?”仍是轻飘飘一句话,但话语中,自有君王一语千斤的压迫感。

    “望皇上恕罪。”苏挽月没有一丝犹豫,重新跪了下去。

    杨宁清抓着她肩膀,刚想再说什么,却被她覆手上来用力一握,示意不要出声了。

    “你在塞外待久了,真是越来越野。”见苏挽月反应,语气缓和了些,略微有些笑意,但依旧很冷。

    苏挽月觉得自己的心情,比这数九寒天还要冻人,什么时候,距离已经遥不可及到了这种地步。就算面对面,也需要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匍匐于地。她忽然间很失落,但却不伤心,很奇怪的感觉,早有预感般,已经忘记了怎么伤心。

    “跟十二道过歉,你便可以走了。今天的事,朕当没有听过。”

    苏挽月感觉得到,身后的杨宁清已经竭力在隐忍。他虽是忠君,但并非愚忠,被欺辱至此的时候,也会奋力一搏。不让苏挽月跟他回去,其实杨宁清明白,皇帝是怕苏挽月死在战乱中了。挥军蒙郭勒津,已经是送死,三月之内要平定,更加是痴人说梦。杨宁清此去,定是有去无回。

    他想娶苏挽月,一是因为喜爱,二是为了牵制。这个步步为营的环境,杨宁清虽有真心,但却不能完全没有算计。有苏挽月在,皇帝就不会下死手。

    “跟十二姑娘道歉是没问题。”苏挽月非常爽快,顿了顿,竟然真的恭恭敬敬朝独孤十二磕了个头,“十二姑娘,先前言语有些冒犯了,望海涵。”

    朱佑樘瞳孔收缩了下,不动声色。

    “不过,随杨将军回塞北,这事无论如何是肯定的。”话锋一转

    ,苏挽月站了起身,平起平坐的架势。

    杨宁清虽有些别心,但苏挽月却是完全没有察觉,她沉浸在愧疚的情绪中,怎么样都不愿意杨宁清孤身回去。女人不仅会被爱情冲昏头脑,也会被恩情蒙蔽了双眼,苏挽月再怎么聪明,也躲不开这个天性中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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