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月跌跌撞撞进了将军府时,杨宁清一看她样子,以为又打了一架回来。

    衣襟上全是血,头发也散了,捂着嘴指缝里血红色的液体流淌出来。拽着她手下来,一张脸跟被泼了狗血一样,她样子狼狈,眼神也狼狈,有点丧家之犬的感觉。

    “快去打盆热水!”杨宁清扭头就冲着旁边的下人吩咐。

    苏挽月站不住一般,在院子里就半蹲了下来,伸手过去,递过一物,“东西还你。”是杨宁清的剑,被她沾血的手抓了一路,感觉比本身的分量还要沉重些。

    杨宁清现在哪还有空管那些,扔到一旁,就蹲了下来,硬要扳起苏挽月肩膀。

    苏挽月低低在咳嗽,很倔,不肯抬身,捂着嘴的左手忽然拉拢下来,掌心是只通红的虫子,在她掌心扑腾了两下,像一缕烟一样消失了,“又死了一只……越来越不经用……”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个样子,让杨宁清无端害怕起来。

    “挽月,你到底怎么了!”半抱着她起身,但人已经是半昏迷状态。

    打横抱起朝房里走去,却见她那张无比憔悴的脸,眉头拧在了一起,“你说什么?”杨宁清凑到她耳边,勉强辨认出她细细的低吟。

    “我好恨……”苏挽月反复说着的,是这三个字。

    杨宁清叹了口气,心里五味杂陈。太医署的太医来看过,说是怒火攻心,加上旧伤未愈,就好像看似强大的躯壳,内里已经腐败生锈了一样。本就不堪一击,加上郁气积心,也就呕血。她才二十五岁,却已经透支了太多东西,太医诊断,她身体已经只剩“底油”,若还不加调理,后果也就是见阎王了。

    太医诊得出苏挽月体脉异常,杨宁清也知道是因为体内种了巫蛊的作用,但巫蛊之术,从来只有下蛊人可解,本就是邪道,太医也没办法。而这下蛊人,是苏挽月自己,她不愿意,谁也奈何不了。

    派人送太医走后,下人赶着去煎药。杨宁清亲自沾湿了帕子,给苏挽月细心擦过脸和手,脸上的血迹被擦干净以后,施在上头的那层粉也擦掉了,杨宁清愣了愣,这张脸已经不是苍白能形容了,而是泛着死气,青色重重。

    睡梦之中,她仍然像在想不开心的事,眉头皱的特别紧。苏挽月最近很爱皱眉,两个眉头之间,几乎要被她皱成“悬针破印”了,那是极不好的面相,会损她的运势。

    但人烦心的时候,也就顾不了那么多。所以,面有心生是有一定道理的。

    第二天醒来,苏挽月便看到了趴在床边的杨宁清,似乎照顾了自己一夜,乏得不行在打盹。手被他紧紧捏着,都握得有些麻了,苏挽月轻微动了动,杨宁清很快醒来。

    “挽月,你醒了?”

    “你一夜没睡?”窗外已经天亮了,其实这句话是废话,杨宁清衣服都没换一套,脸上也是掩不住的倦色,自然是没睡的。

    杨宁清干笑了两声,没回答,望着苏挽月的眼,“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好多了。”仍是略显虚弱,但比起昨天,已经好太多了。

    “…………”

    “…………”

    “我去让人给你端药。”长久沉默后,杨宁清找了个事,起身来,“那药会有些苦,总之我闻着都头疼的,你一直没醒,我就让人一直给你热着。”

    苏挽月却忽然抓着他手没放,她一直沉默,是对于昨天觉得太过丢脸。见过那样状态的自己,他仍然没被吓走的人,这已经足够惊讶半晌了。

    “怎么了?”杨宁清见她举动,笑了笑,俯身下来问了句,一如既往的铁血柔情。

    “谢谢。”苏挽月说得非常诚恳,但好像说再多感谢的话,也不能说明问题一样,所以瞪着双病怏怏的眼睛,眼巴巴看着杨宁清。她病起来,黑眼珠好像大了一些一样,看起来比平日里孩子气些,长长的睫毛很乖顺缀在眼皮上,忽然觉得她眼睛,有点像小鹿。

    “真傻。”拇指和中指合了起来,在她额头弹了下,声音很清脆,但并不怎么疼。

    此后的半个月,苏挽月就没出过后院,被各种药罐子泡着。

    但人开始认真起来和自己身体较劲的时候,往往还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的,虽说不可能立马复原,但她起色好很多了。右臂也是,杨宁清千叮咛万嘱咐,每天要说上八百遍,要苏挽月这段时间千万别动武,要么又是前功尽弃。

    半个月中,张菁菁来看过自己两次,带着数量夸张的各式补品,苏挽月坦然手下,而后背地里一个也不碰。她不喜欢宫里的东西,一点瓜葛都不想有。

    王恕告老还乡了,马文升接任吏部。而兵部,则果然由谢迁坐上了头把交椅。暗地里的事情,苏挽月也不想去猜测太多,吏部管官员调动升迁,兵部掌军权,这份肥差一定程度上,比六部之首的吏部还要吃香。张家和谢迁,都可由此,在军营中安插自己的亲信。

    那些东西,苏挽月是不太担心的,因为最大的赢家,是杨宁清。不仅收了谢迁在麾下,朝中换血,他也笼络了许多人。虽说虎豹营已经被折腾得够呛,但他根基犹在,手握兵权的人好像就握着别人的命,将军府每天都门庭若市。

    全部都在意料之中,唯独有一件事,苏挽月隐隐有些担忧。就是朱佑樘一直没有任何反应,他那样心机的人,不会看不出来底下的人在干什么,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先帝执政时,颇有些相似。于是很多矛头,又对准了独孤十二,苏挽月知道有一半原因是张菁菁在煽风点火,政治中的水太深了,让人细想起来,就一身寒颤。

    朱佑樘越是不动声色,苏挽月越是不安。老虎不可能变成温顺的大猫,朱佑樘天生就是要吞噬别人的,他永远不可能坐以待毙。那么,反击是什么呢?苏挽月光是想想,就一身冷汗,她在朱佑樘那吃的亏,是在太多了,多到杯弓蛇影的地步。

    年关将近,京城里的商铺比以前热闹很多,也有从附近过来赶集的老百姓。一时间,京城好像多了很多人。

    “挽月,你想怎么过年?”杨宁清坐在对面,一脸紧张看着苏挽月面不改色干了一碗黑漆漆的中药,赶忙倒了杯清水递过去。他实在佩服苏挽月这种技能,再难闻再难喝的药,也是眉头不皱一下。

    “过年不是差不多么,同以前一样就好了,包个饺子之类的。”苏挽月完全不放在心上,年纪越大,对这种事越来越不上心,小时候还能期待有个压岁钱,但后来过年

    的意义只是被提醒一年又过去了。女人天生不爱被人提醒岁月匆匆。


章节报错(免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