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夜行歌(上) >第12章 :心澜
    “你回来做什么?”黑眸扫了一眼他手中的玉盘,“我已经上过药,不妨事了。”

    “背上的伤自己不易包扎,我给你敷药。”

    “用不着,也不是什么重伤。”额头的温度越来越高,她有点撑不住了,“你出去。”

    “我会很快处理好,你也不希望别人发现你受伤。”他径自拔开瓶口,探臂将她翻转至俯卧,动作轻而坚决。

    “稍为忍耐一下。”

    她没有再拒绝,手边的剑被他取下搁在一旁,软软地伏在榻上,呼吸微乱。

    他以银剪破开背上的衣物,不出所料,仅仅胡乱地裹扎一下,并未仔细护理。他小心地为她上药,绽裂的伤口根本不该沾水,她却浸泡许久,愈合的时间肯定要滞后了。

    指下的肌肤发烫,苍白的脸泛出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也没了以往的凌厉,看起来孱弱无力,像个病弱的孩子。

    “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良久,低弱的声音微带恍惚。

    “善若国师。只怪我逃走的时候经脉初通,反应慢了一点。”

    “经脉?”

    “他们防得很严,我用金针自闭武功才瞒了过去。”药粉里麻痹催眠的成分逐渐生效,她的精神松弛下来。

    “你用了毒杀?”在那样险恶的环境下自闭武功,他无法想象有多艰险。

    “我在指甲中藏了药,划破了他的皮肤,再以金针刺入心室……”女孩的声音越来越轻,伤热和疲倦一同袭来,侵蚀了神志。

    他默然包扎,动作极轻柔。

    昏沉的人儿无知无觉,淡粉的唇角有些溃破,他知道必是出于她自己的咬啮,轻挑了一点药粉敷上。幼嫩的肌肤上,触目的青紫格外碍眼,修长的指尖轻轻触摸,凝滞良久。

    潜藏的心事如燃烧升腾的暗香,在半空弥散,不为人知。

    斜阳从窗口洒入,带来柔和的暖意。

    宽大的书桌边,男子翻阅着各国的情报检点归类,聚精会神地执笔摘录重点。桌子对他来说有些矮,挺拔的身形稍倾,飞扬入鬓的眉微蹙,唇角好看地抿起,侧面的轮廓清俊非凡,配上冷锐如锋的气质,足以教人失魂。

    这样的男子,怎会落至如此地步!

    她伏在枕上茫然出神。

    以他的气质,作为臣属,该是委屈至极了。

    冷酷无情的命运如一只可怕的巨手,肆意拨弄着人的际遇,弹指间便将江南鲜衣怒马的少年压为伏首驱策的影奴。冷酷的现实之前,除了顺应,又能如何?

    他已算适应得很好,没有怨怼,没有愚蠢的挣扎,没有自毁自伤的举动。

    即使对他忽远忽近,冷淡如斯,他也不曾抱怨,更没有背叛的行径出现。易地而处,她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得更好。

    在罪恶如渊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多么不易,长期坚持的信念意志一分分被摧折,他还能撑多久?

    男子忽然望过来,正对上她的眼。

    深邃的眼眸映着光,刹那间两人都迷失了。

    默默对望良久,他走过来拂开一缕落在颊上的发,又去倒了一杯水,小心地将她扶起。

    受伤之后,她总容易口渴。

    半靠在胸膛上,接过茶杯,一不留神喝得急了,呛咳起来牵动了伤口,蓦然抽痛,他避开伤处轻抚着她的背,平抑急促的气息。待她平静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她唇畔的水,取下了杯子。

    “慢一点,一次喝太多不好。”低低的话语在耳畔溢满温柔。

    她不自觉地点头。

    “可还要再睡会儿?”

    “不必,堆积了太多事情得尽早处理。”只要不动伤处,除了绵软无力其余尚好,她试着撑起身子,却被他拦下。

    “我归纳了一部分紧要的,一会儿拿给你看,亟待处理的我念给你听。受伤之后连日赶路不曾调养,现在还很虚弱,暂时不要下床为好。”

    他的态度温和又强硬,她很不适应,素来他只是听从命令,何曾这般主动决定一切。不等她说话,他取过软枕,密密垫在身后,让她得以舒适地侧卧,又取过适才誊抄的要点让她展阅。

    一笔潇洒飘逸的草书入眼,她不禁微讶。

    “你写得一手好字。”

    教中事务多以口头传达,鲜少见他动笔,文书类的丢给他后也未曾过目,比起自己随意潦草的字迹,着实漂亮许多。

    “平日总看我写的东西,倒是委屈你了。”想来那一手粗糙的笔迹实在不堪入目,她自嘲地笑笑。

    “你只是练得少。”他没有笑。

    “今日也算见识到家学的好字了。”她调侃着,感觉身边的人稍稍僵硬,仿若未觉地继续说下去,“我四岁后即未曾练过字,直说差劲无妨。”

    “练字并没什么用处。”

    她微微一笑,有些乏力地垂下手中的笺纸,“说的是,这里唯有杀人的功夫最实用。”

    “你不该在这种地方。”

    他的话音极低,她只作未闻,随口岔开。

    “对了,我见到了善若国的小公主,确实美貌,甚至胜过烟容,难怪你下不了手。”

    “我不是……”俊颜不自在地撇开,却说不出真正的缘由。

    她并未追问,淡淡地提醒道:“不管什么理由,下次不要再失手了,你给了她机会,等于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他静了半晌,问:“为什么救我?”

    历来最擅长权衡利弊、斟酌损益的人,做出这种决定的可能性近乎为零,其中的风险远远超出了预想,一旦失手,她面临的将是何等险恶的境地,不言自明。

    “你还有利用价值。”她垂下睫,语气平淡,“仅此而已。”

    很符合她的一贯风格。

    望着淡漠的素颜,他的脸竟然一无波澜,仿佛这个答案早在意料之中。

    “迦夜。”

    “嗯?”

    “你究竟想要什么?”他凝视着她的脸,“什么原因让你甘愿留在这个鬼地方?”

    到底什么原因让一个并非贪图权势富贵的人却紧握大权,并非阴暗嗜杀的人却不离杀戮征掠,并非冷漠无情的人却心如铁石,他确实很想知道。

    女孩愣了愣,眼中有某种莫名的东西闪动,却难以解读。

    “想要的……自然是有,只是很难得到。”她有点恍惚。

    “即使付出一切代价,包括性命?”他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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