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疆伤得不轻。

    “雕花栋”表里两界悄无声息互换得太过自如,的确坑到了他——他压根没想到这栋宅院本身就是圣遗物,如此大型的圣遗物简直匪夷所思——而且它的规则也恐怖。

    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了全世界都在排斥自己的感觉,空气拒绝他,他难以呼吸,土地拒绝他,他无法借力,建筑物扭曲成怪象,毫无切实的轮廓,他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就连五感也好像发生了异变。

    里界赶来的通灵者对他造成的困扰有限,单纯的“力”系别不可能重伤可以随时将身体某部分虚化的他,但结合宅院本身的增益,就足够具备威胁了。

    而且他之前接触到的诅咒对精神的伤害无疑巨大。

    诅咒不是永久性的,他能感觉到身上残留的诅咒力量随着时间的流逝正在逐渐衰退,但身体内附着的灵被焦灼蒸腾以至于反噬的剧痛至今仍清晰地激荡着余韵,痛到叫闻疆这样自恃强大之人,再想起那个女人,也不自觉产生了一种退缩。

    ——不敢触碰。

    但这没有击退他。

    他对于这宅院的神秘主人,实在有太强烈的好奇心,而他在通灵协会的接头人反馈回的消息更多的助长了他的探究欲,他一定要搞懂这到底是什么人,又要做些什么,他布可能会放过一个对自己抱有巨大敌意、且随时能置自己于死地的幕后黑手。

    “沙之书”的陷阱,他决不允许再出现一次——因为他真的差点死在那里——连同他在那的一批全球顶尖通灵者都被算计得死死的。

    所以逃出“雕花栋”后,他又回来了。

    他大概已经上了这件圣遗物的黑名单,所以即使是表界状态,他都没法在不惊动核心的前提下潜入其中;尝试了很多次,发现纯粹的影子状态倒是能勉强避开规则。

    主要因为影子状态实际上只是一种空间的投影,并非亲身进入,所以“雕花栋”对他的束缚近乎于无——问题是影子状态本身对他造成的影响不小。

    长久凝视深渊的人,自己也会变成深渊的一部分,他与阴影就存在这样尴尬的对立,任何力量都需要代价,可是影子状态消耗的并不是“灵”,而是他的意志力。

    阴影之中存在一些极负面的、恐怖的事物,它们会时时刻刻消磨他的意志力,不间断地诱惑他的潜意识,试图把他同化,而一旦被彻底同化,他就只能维持影子模样,再也不能离开阴影,乃至于意识被彻底吞噬,成为一个空间缝隙中游荡不定的影子。

    闻疆的精神本就受损,再长时间进入影子状态,危险程度自然很高,但他自认意志力足够顽强,能承受一定的压迫,因此毫不犹豫地再度潜入宅邸。

    找到目标并不费力,他匿身于阴影悄无声息观察对方,但他是真没想到,她会孱弱到这个地步。

    身体的病态无从掩饰,睡梦中的反应是最直观的体现,闻疆从没想到这样神秘又具备巨大能量的人,随时都陷在死亡的边缘。

    她看上去一个手指头都能碾死。

    闻疆在床架的阴影里看了她很久,本能地思索杀死她的方式。

    她身上的诅咒好像是接触式的。

    针对的是所有通灵者吗?

    也就是说,所有通灵者都无法触碰她——但既然诅咒会让“灵”反噬,那是否意味着她也能规避通灵术?

    通灵术无法对她产生作用?

    所有通灵术?还是部分?良性也同样规避吗?

    那么除了通灵术的手段呢?

    普通的枪械刀具是否能直接对她造成伤害?

    闻疆发现,她的身躯好像真的是普通人。

    她身上没有圣遗物,也没有灵。

    那么诅咒是以什么方式附着在她身上的?

    难道诅咒并不是“灵”的体现?

    太奇怪了。

    这种强烈到极点的探究欲在看见她快把自己给憋死的时候,难免生出点紧张感。

    闻疆头一次真心实意地对“敌人”产生了一种惋惜之情。

    ——主要她真的有些可怜。

    *

    千叶好不容易缓过气,搞定过快的心速,她弯着腰坐在床上,凉凉地盯着地上。

    估计完全凸显出人形姿态要耗费的力量比较多,在确定她并不会死之后,影子又落了下去,最初只在地上显现出一滩水渍般的黑影,后来索性钻到了床帘的阴影里。

    感觉他好像在任何空间的缝隙中都能存在。

    她能找到他,但还真不能将之驱逐。

    “你的胆子真大,客人。”她脸上并没有明显愠怒之色,语气平静而徐缓。

    当然各种负面情绪本就浓郁如阴云,复杂而恹懒得就像人间没有什么值得她留驻的样子——就看那种私密空间被冒犯的恼怒,也很快就被压抑住,就知道她控制情绪的手段高超。

    要维持这样一具残破孱弱到极致的身躯,确实不容易。

    地上的阴影中张开一条黑缝,就像是一张嘴巴,那种黑是极深的黑,里面似乎还涌动着某种恐怖的东西,声音也是刚才那种细细的,幽幽的,甚至感觉不是真正能被人耳捕捉到的人声,而是某种类似于声音的东西:“谢谢夸奖。”

    她慢慢说道:“希望被揪出来的时候,你也能这么自信。”

    那道黑缝张合,话还挺硬气:“我很期待,如果你们真的能做到。”

    千叶没再理他。

    她伸手擦擦额角的汗,免得滴下来落到眼睛上,刚刚挣扎得满身都是虚汗,薄薄的睡衣已经粘到了自己身上,让她感觉有些凉意——她不敢带着湿衣服太长时间,怕着凉,也不敢在身体这么虚弱的时候洗澡擦身,索性床脚边的灯架上就搁着她能换的干净衣服。

    硬生生扶着床柱走下地,然后扶着床檐一步一步挪动虚软颤抖的腿走过去,拿下一套衣服放在床边,坐回到床上,慢吞吞抬手解扣子。

    抬眼看看,帘子下阴影中的裂缝已经消失了,视线扫一圈,拔步床内也没潜藏什么不该存在的事物。

    她在心里冷笑,算他识相,还知道要避开,否则她必打爆他狗头。

    换好衣服,又给自己多裹了身棉褂子保暖,肌肉酸疼得不行,她不想动弹,就伛偻着腰在那多坐了一会儿。

    这破身体,哪哪都不舒服,在一个姿势保持得太久以至于腰椎都开始发疼之前,她扶着床柱又站起来,摸索到自己的手杖拄着地,艰难地挪动步伐往前走。

    虽然累,但全身都动起来,好歹没那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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