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刻意避免思索师鸿雪身上的异样,不研究这个世界深层次的问题,这是一种对于危险本能的规避。

    本来只是存在模糊的预感,境界提升、离这个世界规则与本质更为靠近之后,那种原属于她自己的直觉也就更为清晰。

    千叶难道不好奇师鸿雪的真实身份吗?

    他跟万象魔君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不必驻守天魔境?他在世间兜转千年又是为何?

    她难道不好奇天道不予梅承望觉醒的前世是谁吗?师鸿雪一步步逼迫他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结果?

    她难道不好奇自己一个“天外之人”又会在这里面扮演什么角色?师鸿雪为什么对她如此另眼相看?那所谓的“天命人”又是什么意思?

    她全想知道!!

    她好奇得甚至快爆炸了!

    ——但是不能碰。

    作为一个拥有通身不讲道理的被动技能、辗转过数个世界颇有经验的轮回者,那属于轮回者敏感的本能,在不停地警告她——离师鸿雪远一点!

    这根绷紧的弦死死纠缠在她的心脏上,束缚着她的言行,克制着她的举动,叫她怎么可以不遵从?

    由此而生的排斥、别扭、厌恶、抗拒,乃至于冲突、矛盾、反抗、争斗,不是她不能理解,也非她反复无常,那一切不像她的、她的所思所想,也不能全甩锅到梅承望加诸给她的影响,千叶认真剖析完后发现,其实追根究底,就在于这种直觉。.七

    按理说她总不可能害自己,她的选择必不可能坑自己,可这也要看她身处于什么情况——憋屈实在要了她老命!

    她本质就不是个忍让退缩的人,强化后的情绪又是何等鲜亮清晰,好奇心在促使她去揭秘,好战心在推动她去释放,那些冲动就算被深深压抑,依然在她的心间灼烧,烫得她受不了,再憋下去她迟早折腾出精神分裂。

    有什么刀山火海,要来就来吧,真淌过这一回了,是死是活再做分辨,总之她绝不做那个逃避预言最后却应验了预言的人。

    就算明知是坑她也要跳下去探探底!

    “山长,我有困惑,不知可否解答?”

    千叶已下定决心,所以她立在院中又问了一遍。

    如果对鹤居的印象,是灵韵十足、充满趣味,那么“朝闻道”予人的观感,就是清净。

    一个连鸟鸣虫嘶都显得异常清净的所在,并非彻底的沉默无声,也有风声泉声,草叶婆娑声,但与其说是环境本身令人感觉清谧优雅,不如说那一切声响在途经此地时,都像是受到什么桎梏一般,要轻声细语小心翼翼,以免惹了主人厌弃。

    自然是美的,美得恰到好处,甚至要到增一分嫌浓、减一分嫌淡的程度,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某种定格的场景,已经历过漫长时间的验证,一切都是刚刚好,连每一缕生机都是仔细计算之后投注于此,所以会显得如此适当。

    时光在“朝闻道”之中好像是凝固的——而在这种凝固之中的师鸿雪,也像是画卷定格的其中一个部分。

    依然没有动静,师鸿雪不在?

    千叶脑子中没有对方避而不见这种选项,她几乎是判断对方不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抬脚准备自己进去看看。

    然而刚往前迈出一步,一道空间波纹自远而近,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直到它在她面前停止的时候,她才看清,这是一枚灰蒙蒙的珠子。

    浑圆半透明,如鸡蛋大小,气泡般单薄脆弱的外壳之中裹着一团雾气般的东西,好像是活物,但又感觉不到明显的生命力,仔细观察,倒是可以发现灰雾之中隐藏的色彩。

    那色彩竟是如此瑰丽!

    仿佛宇宙初开时鸿蒙中的蕴藏着的生机、将要炸裂播撒到天地间之时的绚烂无垠。

    只是奇怪的是,这般色调,却不能带给人“美丽”的感官,反而叫她潜意识中有种毛骨悚然的抗拒。

    可仅从外表看,她也判断不出这是何物,尝试以“万法皆通”来解析这个东西,发现也没有准确的定论,不过关于这东西的外壳,似乎有些幻梦珠的影子?

    千叶毫不犹豫取出疏梅落雪琴,盘腿坐下,手指按在琴弦的瞬间就奏起一曲《梦华录》。

    她猜到拿幻梦珠的外壳包裹的用意,这东西可能不能直接释放于现实,那又何妨纳入识海中观摩?

    师鸿雪给它这玩意儿,肯定是想要她看——那就看!

    《梦华录》后接着《幻世录》,她构架出平台之后,尝试以神识提取珠子中的东西。

    本来以为是某种记忆或者画面,但触及到那灰雾的瞬间,她的精神便是猛地一悸。

    简直像是被某种不可名状的事物瞬间侵占,理智掉落的幅度连她的意识想要挽回都做不到,超负荷的能量仿佛要将她的脑子活生生塞爆,若说心脏骤停、她的魂魄与身体陡然割裂,她都觉得有可能——这个过程好像只过了瞬息,又像是经过了千千万万的岁月。

    千叶的思维能从污泥中淌出来,全靠自己的阴神振作。

    她抬头一眼,神藏中阴神的小人竟然是站姿,手上似乎提着什么?

    这一瞬间的惊吓很快就叫她从被灰雾震慑的恐惧中脱出,她几乎是深呼吸地盯着阴神,见那小人松开手,仿佛放下了什么,双手重又拢在一起,闭上眼睛盘腿坐下来,一副岁月静好的玉娃娃模样。

    而千叶依然惊魂未定。

    不会吧不会吧,刚才如果她下意识做了什么……?

    再晚一点清醒,阴神是不是要提着梦剑杀过去了?

    梦剑?!

    说来也够稀奇,那明明是她的阴神,可阴神能提剑,她本人却连那把剑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也真是够了。

    大约有这份惊惧与怨念先打了底,她再看向灰雾的时候,好歹是要冷静一点。

    大概不是活物,但也是某种活物的一部分!

    千叶都怀疑这东西是否有真实的肉身凭依,还是单纯就由这种灰雾状的东西构成——它比最毒的毒药还要毒,比最恶的恶意还要恶,简直就像是人世间最阴暗的情绪的集合体!

    单单是触碰,就叫人觉得被无穷无尽的恶念吞没了,那恶意如此轻易就能勾动人心一切痛苦绝望的情绪,仿佛借由情绪就能将人的精神活生生撑爆。

    ……实在可怕。

    千叶脱离识海时,手指按在弦上,已经停止了弹奏,指腹留下了琴弦勒紧血肉中的印痕,流出的冷汗浸湿了她的里衣,全身上下的力气都好像被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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