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奇特的木屋。

    郁郁葱葱的红松林高大魁梧,不知生长了几百几千年,树树皆高达十几丈,粗壮参天的枝干犹如沉默的巨人群般一望无垠,叫一切声响都显得寂静而沉郁,那默然伫立的姿态充溢着浓厚的史诗感。

    一些奇怪的藤条,是自树干中窜出,就仿佛寄生其中吸取红松的养分而活,足有手臂粗细,盘虬交绕,攀爬延伸,在空中相接、纠缠,互相支撑,彼此盘绕,在树与树之间不断交缠错落,最终织成了一张特殊的网。

    木屋便稳稳架于藤网之上,悬于空,垂落树间。

    一般的树屋皆以精致轻巧著称,确是受到重力与技术方面的局限,而此木屋用料阔绰,木实厚重,衔接结实,堂屋便足有两丈见方,更不用提两侧耳房与后方卧房、静室,纵是建在地面依然显得宽敞,如今这般便更显设计巧妙、技术非凡。

    四面都有笼着微微泛青琉璃罩的油灯挂在枝桠上,并不随风摇摆,罩内设置精妙,以一种奇特的油脂为燃料,竟能隐约闻到一种类似于蔷薇的香气。

    木屋内布置无一不雅致,用具无一不精美。

    但无论是木料经蕴时间后泛出的自然香味,还是不少器皿表面历经岁月无法擦拭去色泽,都彰显出这些事物理应有些年代了更重要的,一些摆设并不符合桑先生喜好,显然此处建筑并非他所造。

    藏金岭离雪域很近,离神仙谷的距离倒不短,但神仙谷的医圣来往此地应当极为频繁,无它,藏金岭中的生物资源着实太过丰富,它拥有复杂的地理以及一片极为广大的原始森林,药学与医学必不可少的研究地域。

    大概是哪代的医圣有这个闲情逸致在这片红松林中精心构建了阵势,于红松之上悬空建造了这座木屋以作落脚的基地。

    千叶晕晕乎乎地往外看了片刻,歪着头,又回过来看香炉边懒洋洋睨着自己的医圣。

    手中扇子早不知在蛊化的时候丢到哪去了,外袍也不见了,衣饰松松垮垮披在身上,凝聚出身形的时候,长发轻飘飘披散在后,金玉点翠的发饰玲玲当当掉落满地,只有一支步摇垂在肩头,将落未落。

    这香不浓,对于嗅觉比人发达无数倍的蛊虫来说,也不浓。

    但缘何隔着山岭还能准确无误地飘入那片布格巴地形带

    母子蛊的牵系能跨越千山万水,这非母子蛊,但就像是她骨子里散发出的一种牵引力,冥冥中割舍不断的本能冲动,甚至超越了空间与时间的限制。

    叫她无法克制。

    就此说来,桑先生确实天赋出众,她怎么都无法想到就丢了只蛊蝶而已,他竟能从中研制出这样的药

    千叶很努力地想抓住几分理智,但这已经变成一种很艰难的事。

    甚至迟钝到感官认知要停留在五官中很长时间,才会为大脑接受,然后再经过很长时间的运转,才能有相应的反馈。

    这个

    大约是厅堂。

    桑先生当然没有会客的需要,因而直接当自己的药房用。

    层层叠叠的药柜,厚实的书柜与百宝架,精致的药鼎与煅炉用具一应俱全,半张屏风露出侧边卧榻一角

    一切井井有条,纤尘不染。

    门户大开,因而有夜雾袅袅流入,药香也被衬得更清新

    或者说,这一切的味道都掩盖不住那香炉里散出的轻烟直往血肉里、骨缝里、神经里甚至是精神里钻。

    与大国师交手对她的影响确实是大。

    天地之压倒还不是重点,大国师几次在关键点打乱她的节奏,逼迫她以蛊化避力才是最头疼的事。

    游散的精神犹如一团散线,强行收束的后果就是叫它们搅成一团,就算是以精神锚点为中心梳理,也一时没法整理出头绪,而且意识对于身体的掌控能力弱化,自然没法按捺住蠢蠢欲动试图奔向自由的蛊虫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状态简直刻骨铭心,即便是她也忍不住想要放纵的。

    这个时候最应该的是找个僻静的角落,尽快招出木妖来巩固一下自己的精神锚点,然后梳理精神,强化自我意识。

    但她着实没想到桑先生会在这个时候发难

    就说最近太顺利,好像是忽略了什么要紧事,冷不防被坑那么一下,还是在如此要命的关头。

    直觉在那疯狂地亮着红灯,但迟钝的思维丝毫感觉不到威胁。

    要从乱七八糟的思维中找出头绪来着实不是一件简单事,她努力了片刻,便放弃挣扎随意将其抛开。

    她本能地偏过头看了那只蛊蝶一眼,绯色的蝶不知从哪来的力量,明明已经慵懒无力,却在瞬间挣脱了桑先生的手,如一抹流光般窜入了千叶的手背。

    只眨眼就融入她的血肉,不见了踪影。

    于是甚至有那么一会儿,千叶连这屋中还有个危险的桑先生都忽略了,她的视线直勾勾地凝望那些泛着奇怪香气的轻烟,就像自己那只晕乎乎的蛊蝶一样,拖着“沉重”的躯体控制不住地走上前去。

    桑先生立在香炉边,姿态是有够漫不经心,但两只眼睛都带着极其明亮的光。

    狂热的火焰掩盖下的,甚至是种冷酷无机质的眸光。

    当然,在她仿若失去理智径直走来、即将扑入香炉之前,他还是瞬间停止探究性的观察,蓦地伸手,一把拽住她的肩将她拽了回来。

    掌下的身体轻飘飘到了极点,桑先生都有瞬间直觉得自己抓住的只是一个轻飘飘的纸人。

    他怔忪了一下,未及时松开手,结果就被掌下的人抱住手臂整个人攀附上来。

    苍白魔魅却又艳丽绝伦的脸在他身前仰起头,眼神还是迷蒙懵懂的非理性的,却对着他露出一个笑。

    “我知道先生想做什么”她就像个醉酒的人一般,断断续续地说。

    桑先生脸色一变,蓦地想推开她,但已经来不及她握着他的手,将手放在她的脸上,皮肤相贴之处有酥酥麻麻的触感随着神经末梢传入他大脑,连带着温热的流逝感,就像是有什么事物在啃噬他的血液。

    “先生真不该制作这种药,”她柔柔软软地笑着,语声缓慢又充满诱惑,“一不小心,就容易放出怪物。”

    夜雾缭绕,灯火也显得晦暗起来,她的眼睛朦胧却野性。

    就仿佛一个猎人在注视着自己网中的猎物时,那种胸有成竹又心满意足的眼神。

    “妾身,可是吃人的呀。”

    这一句话,是她埋在他的胸口含糊地说出。

    大部分的蛊虫天生嗜血食肉,生物的精气、蓬勃的生气都是它们喜好的事物,正因为血肉中蕴藏着最本质的精气神,所以难免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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