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究竟是什么人

    世家世家不可能出这般强横傲慢、锋芒毕露之辈。

    皇室皇室没道理有如此风姿卓绝、却不掩勃勃野心之人。

    公卿朝廷被成帝压得晦暗无光,武侯将领又无这般浑然天成的贵气。

    气势太盛,煊赫威势如灼灼煌煌之光,似能点燃观者的视线,叫人甚至连正视都觉得困难必定要是手握重权、说一不二的强势霸道,才能积郁出如此不容辩驳的孤傲与威严淳州之地何时竟有这般出众之人

    千叶的脑袋里闪过几个人名,倏忽而逝的思绪最后停留在南边某块地域上。

    汶岚之大,盖大半个锦州。

    开玩笑,康乐王怎会悄无声息出现在此地

    为王文卓而来

    这么一来,会出现在王氏别院也就说得通了。

    亲自前来“礼贤下士”,只不过王先生已属意武安侯,他迟了一步,但又逢王先生的临别宴几乎集尽淳州一带年轻的谋才名士,这位王上有心求贤,所以暂留

    但要这么说,合该今日前去宴会呀

    千叶满腔的好奇心都在渴求解答,眸光难免亮上几分,但问完两个问题,见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眼前的男人只是居高临下淡淡睨着她,面无表情,气势沉沉,端得是冷漠矜贵,于是她歪了歪脑袋,笑得更愉悦了。

    “所以,贵人是饮酒误事,错过了时辰么”这样浓烈的酒气,若说不是宿醉都说不过去。

    盈盈一笑,如春花绽放,如碧水漾波,美得何其理所应当,但这并不能掩饰她这一句话里的幸灾乐祸,就像是遇到件很有意思的事一样,但她的天真无邪又实在过分欺骗人,连直白的恶意都能显得如此温软甜蜜

    这就叫人意外了。

    羞羞答答、战战兢兢的姑子见过了,再嚣张骄纵的仕女也禁不住他瞥上一眼的威严,而这小少女不仅不怕,反而还敢跑上来撩拨像是只美丽幼雀,娇软不知天高地厚,懵懵懂懂闯入禁地,还无知无觉地淌着一身绝丽的翠羽,叫人想掐着脖子揉一揉、捏一捏,却又因为着实有趣,倒舍不得真掐死了。

    千叶身后的婢女们颤颤巍巍,几乎瞬间就跪下了几个,剩余的也摇摇欲坠。

    连不远处檐下的侍从们脸色的表情都变得极为精彩,就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的事物,又是惊愕又是不知所措。

    千叶负着双手,高高仰着脑袋,欢快地说完:“不过,就算是贵人今日去赴宴,也大约达不成所愿。”

    连语气中的笃定都像是带着笑意。

    身后已经跪倒一地这别院中的婢女们很显然都清楚面前这位的身份,被耳提面命过不能有任何失礼,想来这位王上原本的脾性已经够叫人胆战心惊了,被冒犯时的震怒一定更为可怕不过世家调教出来的仆从,皆懂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刻意小心谨慎,原本也不惧会触怒到他。

    但千叶这寥寥几句的放肆之言却完全将她们推到了危险之地,她们自然不敢提醒甚至是指责客人,却又怕受到牵累,难免恐惧万分,实难再站立原地。

    这才是正常反应。

    而那不正常的少女依然喜笑盈盈,在等待着面前之人开口。

    出乎所有人意料,原本应当为他人的无礼而愠怒的存在,依然不动声色,只不过眸光微敛,流露出幽幽深深未知的意味来。

    他确实开了口:“何出此言”

    音质沉郁,语声极尽,沙哑叫它听上去更富磁性,缓慢的咬字是上位者在强调威严时惯用的压迫力,千叶隐约可以揣摩到这话语背后被提起的兴趣。

    “虽说富贵险中求但有人所求并不是富贵名利呀。”千叶一点都没带关子,她晃了晃脑袋,眼角眉梢勾勒的全是狡黠,“在未看到任何成功前景的前提下,有谁会愿意将自己绑上战车,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呢”

    “所以,贵人就算亲自前来,也是无用。”

    面前之人微微眯了眯眼睛,不置可否,许久之后才低低道出个音节:“哦”

    大概是这回应叫那小少女十分兴奋,她马上转过身,冲着身后跪倒的人挥挥手,声音欢悦:“走吧走吧,我有些话要讲。”

    婢女们并不敢动。

    千叶就笑:“听到不该听的话可是要丧命的。”

    其中那位领头的怯怯犹豫地抬起头,却看到那位王上漠然的视线正扫过自己,她咬咬牙,立刻躬身立起来,却依然垂着头,以一种卑微而柔弱的姿势告退。

    转瞬之间这些人皆消失不见。

    千叶扭过头,又看向对方,长长的睫毛掩映着深深的眼瞳。

    这胆子确实大得很。

    大到说出这样的话来时,依然轻描淡写得像是在讲一件最普通的事:“大厦将倾却未倾呀”

    她唇角微翘,拖长了语调道来时更有种娇俏的可爱,但是说出话语却有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战栗感:“所有人仰头都看到它还矗立在那,怎叫人安心转往他处新建高楼呢”

    “贵人不想想如何将其推倒吗”

    桓襄有一瞬觉得眼前这少女是窥到了他的身份,因而以放肆之言挑起他的兴趣,但是以他犀利逼人的眸光扫来,无论如何都看不到那天真美丽的外表下任何他意。

    昨日之前未见过她,由此可知,她当是新来此地,若说不晓得他是谁情有可原,只不过光凭匆匆一眼便跑过来说下这一番话,倒是值得探究了。

    同时,好奇与疑惑也无可避免地缭绕在他心间,怎么有人会对于大夏朝有这般纯粹的恶意

    这世上生有反心之人多了去,便是冷酷专断如他,也不敢将此等言论挂在嘴边,为何她便能说得此般肆无忌惮

    不是没有寻求出仕机会之人在他面前危言耸听大发厥词,但那也要百转千回拐着弯子地旁推侧击,哪敢直白到这份地步于是康乐王的侍从们无比震惊地看到王上面有舒缓,当真是配合地问了一句:“愿听高论。”

    虽说王上不能称是“和颜悦色”,但笼罩了一早上的低气压确实正在渐渐散去。

    小小少女于是更加高地抬起下巴来,且看她负着双手挺着胸趾高气扬的姿态,当真有种博学之士在发表策论般的气度,也不知是学了谁人。

    “贵人可曾见过,当日月还悬挂中天时,有群星闪耀之地”

    她慢慢道:“天下都在广积粮、筑高墙、静观其变,请恕我直言,等他大厦倾大概也只是妄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人在等,也有人在扶,有人釜底抽薪,也有人添砖加瓦,到头来那人仍是坐拥天下,仍是一言九鼎,仍是一句话能叫人生、叫人亡,叫我说,贵人们岂不是找错了问题的根本日月不死,如何看到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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