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风雷吟 >第二十一章 陆昭明
    三月初三,民间俗称龙抬头,本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却不巧恰逢国丧。

    建康城里最紧俏的货物在一夜之间从珍玩美器变成了不起眼的白布,因为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孝衣孝帽,甚至远赴翼州的兵马都需人手置办一身白盔白甲,以表哀思。

    陆昭明同样一身素衣跪在灵前,虽然梓宫里死去的这个人与他毫无关系,但他也必须要挤出两行痛彻心肺的眼泪——段耀终于还是撒手人寰了,连百辟回生丹都没能救回他的性命。

    他本就已卧床多时,听闻五郡诈称太子弑君,并挟持段宣忱起兵抗拒朝廷的消息时当场就吐了血,段歆柔急忙去取救命的丹药,却还没来得及放进他嘴里,人就已经断了气息。

    太医们赶到的时候,尸体已触手生寒。

    一代帝王就此陨落,生前曾意气风发险些中兴社稷,却最终只留下破败的河山含恨而逝。

    陆昭明唏嘘不已,他手抚着段耀的梓宫,心中不免暗暗猜测着,此刻段耀在九泉之下乍见自己的儿子段怀璋竟然先到一步时,不知会作何感想。

    不过自今日起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出入宫禁了,段歆柔一介女流,寻个人家嫁了即可——剩下的,便是寻机宰了那个自以为是的狐纯,然后将狐氏的力量尽数收归己用。

    不过眼下的关键却是调动岚江大营中数万兵马的虎符,有了它,自己的龙椅才能坐得稳——偏偏这东西不知所踪。

    “殿下,景阳公主来了。”果然想到谁谁就立刻出现,看来苍天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陆昭明于是勉强挤出一丝愁苦迎了过去——最近不知怎么了,他的脸似乎变得十分僵硬,以至于作出任何表情似乎都要考虑再三。

    “参见太子殿下~”段歆柔盈盈拜倒,一脸的泪痕如梨花带雨,令陆昭明的心神都难免为之一荡——她本来就是那种纤弱娇媚我见犹怜的女子,如今两眼如水映桃花,更是让人心神荡漾。

    “六妹免礼,快起来,今日我们只叙家常,朝堂那一套,可免则免吧......”他伸手相搀之际竟发现段歆柔手臂几乎柔弱无骨一般,领口处乍现的一痕雪白和桃靥上未消的淡淡红晕无疑是媚骨天成,刹那之间,连陆昭明这样断七情绝六欲的狠心人竟痴痴地有些忘乎所以。

    但很快他就清醒了过来,甚至连段歆柔似乎也并未发现他的不妥——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尽早将这公主寻个人嫁了,迁延日久自己恐怕终究难保灵台清明。

    “快坐,这些年辛苦你了......”陆昭明赶忙将她扶到一旁坐下,自己则远远坐到了上首。

    “二哥说哪里话,你每日需勤勉政事,弟弟们也都各有公干,小妹一介女流帮不了你们什么,便只好替你和诸位弟弟们多尽些孝道罢了~”她语声轻柔,颜色娇媚,举手投足间便令人望而销魂,陆昭明已是不敢注目了。

    “六妹,你也知道这些日子琐事繁杂......二哥倒是忘了问你,父皇走时可有什么嘱咐没有?”陆昭明满心焦急却不敢露出丝毫的破绽,明明是百爪挠心却偏偏要演得云淡风轻似不经意一般。

    “父皇走得急,连药都没来得及吃,那里还有什么嘱咐——小妹所知的只有那份遗诏,二哥不是已经看到了么?”段歆柔口中的遗诏一年多之前就已放在了段耀的枕下,那里面唯一的内容就是待他驾崩之后,由太子段怀璋承继大统。

    这东西对陆昭明来说既重要也不重要,有它,他这皇位自然登得名正言顺——但就算没有它,按祖制这龙椅除了监国太子也没人有资格去坐。

    它更想要另一件东西,虎符,可是段歆柔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父皇殡天之前,段归去探过病?”这种事当然瞒不过陆昭明的耳目,他当然不认为段耀会将虎符交付给这个最有可能篡夺皇位的侄儿,只是想借此看看段歆柔是否有所隐瞒而已。

    段歆柔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只是痴痴地望着段耀的梓宫,那是一套极尽奢华的寿材——第一重贴身的椑棺以樯木外蒙水犀皮制成,不仅坚逾金石更是水火不侵;第二重称地也,以樟木制成,防虫蚁蛇鼠;第三重属棺为金丝楠木,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可保尸身不腐;第四重大棺以梓木制成,雕做亭台楼阁殿宇宫墙,故又名梓宫;最后一重便是黄铜椁,雕的是五爪金龙腾跃于云海,那蛟龙栩栩如生,一如在棺中躺着,仪容经过精心修饰的段耀。

    “皇妹,节哀吧......”陆昭明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无尽的哀思,他甚至有些感动,想不到皇宫内院之中居然还可以有如此真挚的亲情。

    “......小妹失礼了,二哥刚才问什么?”段歆柔伸手擦拭着眼角,娇弱之态让陆昭明恨不得立时冲过去将她抱个满怀。

    “那段归,曾去探视过父皇?”

    “是,他听说宣忱要远赴武陵,所以急急前去劝阻——父皇若是听了他的,宣忱如今也不会......二哥,朝政的事情我不懂,可那狐纯居心叵测,你往后需多加小心~”在所有人看来,段歆柔一向不理朝政,对于诸子纷争也尽量置身事外,所以在陆昭明看来,她此时的关切无异于雪化冰消之际的一缕馨风,令他心里陡然生出了一丝暖意。

    虽然他一再提醒自己,自己是她的仇敌,她越是对家人关怀备至,便越是恨他入骨,但这温馨的感觉却久久萦绕不散。

    “六妹切莫轻信此人,若不是他用这些琐事去搅扰父皇,父皇怎么会急火攻心就此晏驾?依我看,这就是段归刻意而为!”想起段归,陆昭明的左手腕又开始隐隐作痛,即便那里早已经换上了一只精巧的机关假肢。

    “二哥,他毕竟是我们段氏一脉,比起那居心叵测的狐纯......”段歆柔用近乎于乞求的语气说道。

    “别说了!告诉我,兵符在哪?”陆昭明却报之以咬牙切齿的质问,之前所有含情脉脉与体贴关怀霎时间便换了一脸的凶狠——陆昭明知道自己若是继续和颜悦色下去,那接下来的场景就只能是他目送着段歆柔款款离去了。

    “什么......兵符?”段歆柔闻言一愣,与他四目相对之际更是摄于那他凶狠的目光,刹那间眼神中满是惊恐,就像一只瑟缩的兔子。

    “节制岚江七万边军的兵符,父皇放在哪里......”陆昭明起身走到了段歆柔的身后,用那只精钢打造的左手按上了她的肩头。

    他感到了段歆柔的颤抖,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那只机关手不仅冰冷坚硬,且五指的指尖都如鹰爪一般尖锐,饶是他自己每每触及之时都难免遍体生寒。


章节报错(免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