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大榆树下 >第六五五章 又见孟繁君
    “我说你吃过饭再走,可你就不干,每次都是。”赵梅波的语气有点不满。当赵守志钻进车里时,赵梅波再次说,“你就不能吃过饭再走,我还能给你下毒药啊?”

    赵守志由车窗里探出头道:“这样吧,十天后,等你的小店开张我真的来。到时你给我做酸菜炖大鹅,行不?”

    “行行行,你可得说话算话。”赵梅波一叠声地应着。

    车子启动,一声短促的鸣笛后向前滑行。

    在前面的路口,赵守志稍作犹豫,将车子向西拐去。他的这一决定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又像是一时的率性而为,很难明确,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想重温一下旧日的感觉。

    路向前伸展,汽车是一个动点,恰如人行走在生命中的旅程一样。太阳的白光无力地照下来,透过车子的挡风玻璃晃了他的眼睛,于是他将遮阳板放下。炫目的雪从四面八方包裹上来,又有暗灰的树带将白色一块一块区隔,仿佛是时空被撕扯过,分为了一个一个的时段,过去、现在与将来就填充在其中。

    前面偌大的镇子里就住着孟繁君。

    在那个“繁君美发”店前经过时,赵守志侧脸望了一下,店里边好像有人晃动了一下。他很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没有将车停下,也许是顾虑,也许是不忍打扰她的平静,也许是觉得自己荒唐,也许是……

    从主街道穿行过去,到了镇子的外面后,赵守志将车子停下,思索了片刻后掉头循来路回去。缓缓地将车停在那小门市房后,赵守志不再迟疑,他下了车启门而入。

    屋子里依然如故,只是靠北墙架了一张单人床。

    “你、剪头?”孟繁君问。她的目光里有惊喜和疑惑。

    赵守志点头“嗯”一声后便俯身在脸盆里洗头。水是刚刚倒进的,水温刚好合适。润湿了头发后,孟繁君压出一点洗发液到手心里,然后涂抹在他的头发上,再细细地揉搓。

    清洗换水再清洗,最后她将干爽的毛巾裹到赵守志的头上,轻轻地擦拭——只有姐姐才这样细致入微。

    坐到椅子上的赵守志没有在镜子里看孟繁君的脸,他只是在心里感受着过去,在眼前浮现着过去的一幕幕场景。当最后孟繁君将脖颈上的头发擦拭掉,再摘去围布后,赵守志站起来,在镜子里端详自己。他仅仅是为端详而端详,绝非想看看头发剪得中意不中意。此时,孟繁君面向北面,无言地伫立。

    “给你钱。”赵守志拈出一张十元的钞票说。

    没有回应,只见孟繁君的双肩微微地抖动。

    赵守志复又说道:“钱我放在柜台上了。”

    他刚想把钱放在摆满工具的小柜子上,孟繁君猛地转身扑到他的怀中,哭道:“守志——”

    赵守志知道,他不可能再装扮成素不相识的路人,装扮成一个顾客,于是他把孟繁君抱紧道:“姐,是我。”

    孟繁君将脸贴在他的胸前说道:“你怎么不来找我,不来认我?……我不是说了吗,等你考上大学就来找我……这一去就二十来年,一点儿信儿也没有,守志……我……上回来我就认出是你,可你不认姐。守志,姐这么多年了,老也忘不掉我那天……”

    赵守志尽力地劝慰着,终于让激动得语无伦次的孟繁君平静下来。他捧住了她的脸,用拇指拭去她涌出的泪滴,说:“姐,不哭啊,我现在就在你前面了,该高兴才是。”

    孟繁君的仍显调俏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羞涩,道:“不哭不哭,弟来了我高兴。守志,你姐是不是老了?”

    不易觉察的失落感疏忽间掠过过孟繁君的面庞。

    “姐不老,姐还年轻,你看姐的皮肤还和原来一样细嫩白皙。”

    孟繁君的那丝羞涩和失落慢慢消弥,继而高兴起来:“弟就会哄姐开心。站着干什么?坐这儿跟姐好好说说,这些年你都干什么呢?姐就知道弟肯定有出息。”

    并肩坐在床上,赵守志将这些年的经历简略的讲与孟繁君听后,她忘情地抓住了赵守志的手,说:“弟上学时的苦没有白吃,今天终于有回报了。我真高兴,我们家你姐夫定上中一以后还不知天高地厚地说呢,我这些年兢兢业业的哪哪都到位,凭啥不给我晋上。我说你别跳老虎神,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赵守志忽地笑了,道:“他说的没错呀,以他的工作热情和工作成绩是应该评定上中学一级的。”

    “什么呀,你别逗我了。”她咯咯地笑起来,脸上涌起了一层红晕,年轻着的神情便复现,“真的,他就会老本本,死眉咔哧眼的。”

    赵守志扬起眉毛逗笑说:“那你当时还嫁给他干啥?”

    孟繁君扬手轻拍在赵守志的肩头上嗔怪道:“说啥呢?不行那样说姐。那时看他老实厚道和他在一起没啥闪失就给他了。他一个姑娘,我一个姑娘,后来我们又生了一个男孩儿。唉,这些年他也不容易,先是民办,后来转公办,挣的不多,将能护过胸口。我三十那年,在我们原先的那个屯子开始给人剃头,那时才两块钱一位。好像是九五年吧,我们搬这儿了,就在后街那里立个牌子又在家里给人理发。这个店是春起时才开的,开的时候连牌匾都没有,就把一个小黑板立前面写上理发两字。一晃我干这行十多年了。”

    斜阳透过窗子照在地面上,炉火的热烈将屋子烘烤的如春天一般。

    “姐,第二年我找过你,可是我没进屋。”赵守志说道。

    “那怎么没进屋呢?”孟繁君问。

    “因为、因为我怕姐夫在家。”赵守志此刻有点忸怩。

    “你呀,怕他做什么?”孟繁君说。

    在几秒后,她的神情忽悠暗淡下来:“弟,你现在的表情和当年一样呢。你说,姐现在老了吗?”

    孟繁君在问这个问题时眼望着赵守志。赵守志心里一酸,抓住他的手道:

    “我都说了,姐一点也不老。”

    在说话时,他抓住孟繁君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

    喁喁而谈了三十几分钟后,赵守志接了一个电话,他嗯嗯地应着走向外面。过了一阵他再次屋来看着墙上的钟说:“我该回去了,局里有事儿。”

    “回吧,今天你来看姐,我就知足了。”

    孟繁君站起来,到赵守志的跟前微扬起脸看他。赵守志张开双臂,将她迎进怀中。

    “姐老了,真的老了。”孟繁君又一次说起了这样的话。

    赵守志从这句话里品味出了她内心中的一点酸涩和遗憾,就用力的抱了一下道:“姐,不说这些。”

    上车发动向前滑行,直到开出五十几米,赵守志依然能在后视镜里看到孟繁君的身影。

    姐老了,真的老了——孟繁君的话依然在耳畔回响着。也许是她想让自己明白,她虽然年过四十,但风致犹在,尚能续旧情;也许是她真的觉得她自己老了,不能再像年轻时一样,缱绻缠绵一度春风;也许是她在感慨时光飞逝,人生易老,十几年过去了,她真的只能做赵守志的姐姐。

    孟繁君是这样,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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