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晨,李祥君照例从林影门前经过。走过去十来米时,听见一个声音叫他:
“李祥君——”
他扭头看,是林影。林影只着了一件浅绿色的毛衣,穿着拖鞋,没有戴帽子也没有戴围巾。在雪地上,她翘动着双脚。北风紧俏地刮,太阳躲在云层后面。李祥君回转身问道:
“不冷啊?穿得那样少。”
林影说:“有事,炉子不痛快,你给看看是不是炉筒子堵了。从开始烧到现在都二十多天了。”
不容分说,林影扭着李祥君的衣袖进了院。
李祥君把车子放好,跟她进了屋。李祥君是第一次进到林影的屋里,他以一种好奇的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这里每一处。同大多数老式的房屋的布局一样,三间房的东屋被隔成南北两部份,北边的一小半做为厨房,锅炉就安在那里;南边的大半部份作为卧室,陈设简单,干净利落;西屋靠墙是一组新式的的家具,女式摩托立在北墙边;中间的用软间壁隔开,南面的一大半摆放着一个长条沙发,一个茶几,东面是两张硬木椅子,此外再没有别的陈设,北面的小屋堆放着一些杂物。李祥君看到这些,感叹林影这些年来整洁干净不染纤尘的品性没有丝毫改变,一如原来那样。
李祥君被林影引领着到厨房内。他拿起炉钩子轻轻敲击炉筒子,炉筒子发出沉闷的响声,并从接缝外窜出一点轻飘飘的黑灰。李祥君揭开炉盖,见里面子没有多少火。
“没有烧火吗?”他问。
李祥君说了一句废话。
林影轻轻地一笑,露出很整齐的牙齿,答道:“烧了,就是烧了一点。没有抽力,‘死秧白搭’的。”
李祥君动手把残存的火弄灭,然后把炉筒子向上托了一下,一股轻飘的灰又落下来,扑到站在跟前的林影身上。林影赶紧躲开。
“李祥、君,先不要把筒子卸下,换了衣服再干。”
听过林影的话,李祥君没有做声,这便是默许。林影从装杂物的柜子里找了一件衣服,递到李祥君的手里。李祥君脱下八成新的羽绒服,再把林影递过的旧衣服换上,脱下的羽绒服和手套被林影接过放到沙发上。
“脖套,脖套也摘下来,不热呀?”林影说。
正平端着串接在一起的几节炉筒子的李祥君说:“就这么的吧,一会就做完了。再热能热哪去!”
他说的是真话,现在屋子里有些冷。林影闪动了几下眼睛,笑吟吟地说:“那样把会吧脖套弄脏的,陈思静看见了要骂你。”
她说这番话时,人已站在李祥君的面前,伸手把李祥君的脖套轻轻地摘下来,顺手放在灶台上。
李祥君把筒子拿到外面,仔细地用小木棍敲打着,然后立起来,一大堆烟灰被倒了出来。风一吹,雪面上就呈现出斑斑驳驳的灰白色。他的手在冷风中给冻得木了一样,刚才还有些温乎乎的炉筒子现在也是冰一样的凉。李祥君把敲打完的炉筒子再平端着来到门前,早有林影开了门,斜着身子让李祥君进去。李祥君把炉筒子放在厨房的地上,站在一个凳子上面,把刚才敲打炉筒子的木棍插在盖在水套上的纸壳里,细细地小心地沿着管壁刮着。做完之后,再把炉筒子安好,打炉灰的工作就算完成。这个锅炉设计得很巧妙,既能从炉筒子里跑烟,又能从炕洞里走烟,所以李祥君观察了好一会。
“完了,再不会燎烟了。”李祥君直起身,对在那儿想心事的林影说,“把锅炉引着吧。”
林影从刚才的状态中醒过来,笑了一笑,就到外面去,收进了一撮玉米芯,掐了一把干柴。李祥君在接干柴时,触到了林影的细润的绵软的手,他心里一激灵,再看林影时,他的慌乱从眼睛里明显地表现出来。他忙低下头,把柴塞进炉里,点燃,再将玉芯填进去。只一会工夫,呼呼的响声起来了,火苗争着向烟道窜去。
“这多好,跟小火车似的,哞哞的。”林影止不住高兴,拍起手来。
李祥君又挑了一些煤块填进去,然后盖了炉盖。
脸盆放在架上,盆底儿绘着一条红色的鲤鱼,鲤鱼像要游出来似的。李祥君舀了一舀子水,刚要去洗,林影把水端走了,倒进了下水道里。
“等会儿,用热水洗。”
她边说边拿过水壶,灌了水,坐到炉子上。要把水温热,还要等一些时候。李祥君忽然想起在煤场的情形,面色羞郝起来,他不自然的表情很快换来了林影的一串笑声,把刚才注目李祥君的神情淹没了。
李祥君想找一个话题,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林影甩甩不很长的头发,问道:“做冻豆腐吗?”
李祥君点头,说:“做。”
林影看着他,哧地乐出声来:“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就不能问我点什么?”
李祥君盘算着该怎样问她,问什么,听林影这样说,就征询地看着林影道:“我冻板冻豆腐给你吧?”
林影哈哈大笑起来道:“一板?我哪能吃得了那么多?要不,你有空送我几块。”
这时,水已有了几分热气。林影拎起水壶向盆里倒了水,又用手试了试,说:“嗯,好了,来洗洗手,再洗把脸。”
李祥君就在林影的注视下把手伸进脸盆内,再接过林影递过的香皂,打了满手的香皂沫。李祥君的手上沾了太多的有些油腻烟灰,半盆清水被他洗得像墨汁一样。林影把水倒了,又换上半盆清水,说:
“一遍洗不干净,再来一遍。看看,你这脸跟花狗脸似的。”
这亲昵的几句话吓着了李祥君,他的眼前蓦地浮现出十几年前林影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