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大榆树下 >第七0六章 她诵读他的诗
    感觉起来,隆冬之季的到来缓慢却又迅疾,又是十二月十五号了。李祥君看着日历,回想着昨年的今天。

    墙上的石英钟在不紧不慢地走,分针转了一圈,就是一个小时。现在分针刚好走到了一半,时针指向九和十中间的位置。它永远不知疲倦,毫无声息地将皱纹添在人们的脸上,在不知觉中将黑发染成了白发。李祥君仔细地端祥着柜子上方的石英钟上表盘上的梅花图案,梅花的鲜艳的红色还一如原先那样,饱胀着傲霜斗雪的高贵气韵。这钟已经十五年了,十五年里它见证了一切,目睹了这个房间里所发生的悲喜苦乐。它还要陪自己多久呢?前年的夏天,陈思静要将它连同柜子卖掉,被李祥君拦下了。他说这是他们结婚时的证物,即便是卖掉自己也不能将它卖掉。

    后院的刘四坏过来向李祥君借了豆腐拢子和豆腐包,笑嘻嘻地让李祥君明天过去吃豆包,可不要忘记。

    李祥君送走了刘四坏,前后转了两圈。冬天里的阳光虽然明丽,但冷硬的空气把阳光的味道冲淡了。感到有些冷,他就瑟缩着,钻进屋里。

    李祥君斜倚在炕墙上,懒洋洋地想着事情。对于现在的李祥君来说,他的思绪是茫无无目的的,没有明确的指向。当电话铃骤然响起时,他吓了一跳。此时,他正琢磨着月球是怎么样绕着地球转动的。他嘟囔了一句,连忙跳下地,抄起了电话。

    “喂,找谁?”

    李祥君没有往日里接听电话时的斯文。电话的那一端却沉默着,只有呼吸声。李祥君很奇怪,他问道:

    “我是李祥君,请问你找谁?”

    那边还是不说话。李祥君提高了声音道:“说话!你是谁?”

    李祥君不曾想到那一边回答竟是:“我是林影。”

    他很惊异,他不知道林影怎么知道他的电话。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电话?”李祥君问。

    林影回答说她查了114台。李祥君听出林影的声音谙弱委糜,没有力气。

    “你怎么啦?找我,有事?”李祥君关切地问。

    他能够放开自己,没有他惯常有的一点羞赧的情状,只是因为林影不在他的对面。林影回答说:

    “没有什么事,就是,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林影的声音忽然哑了。

    “你是不是不舒服?”

    李祥君把听筒换到右手上,左手在面前抓了一把。林影的电话让李祥君的心忽地翻腾起来,他突然沉浸到难以言传的情境中。

    林影说:“我感冒了,昨天难受得想哭。刚才打了一个吊瓶,才感觉到好一些。”

    是这样的,李祥君兀自涌出怜惜的神情,对林影说:

    “饭还没吃呢吧?”

    他的声音很轻柔,向是附在耳边的低语。

    “没有,吃不下,强挺着升了炉子。你在干什么?”林影大概在想象着李祥君的样子,“看电视?”

    李祥君忙说:“没有,没有,刚才在炕上歪着,瞎寻思事。”

    李祥君的回答让林影觉得很在趣,她的不很明朗的笑声从那边传过来:“瞎寻思,那是闭着眼睛呢吧?好些天没看见你了,什么时候来?我听说你不卖豆腐了。祥君,不想见我是吗?我这样不让你喜欢?”

    林影的带着感伤的话深深地打动了李祥君,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不是。要不,我这就过去。”

    林影连连制止道:“别别别,我这儿盆朝天碗朝地的,哪也不像哪,再说我还没洗脸呢,让你看见了多不好!听见你的声音就好象你在我身边了。”

    李祥君安慰林影叫,让她安心养病,他说明天或者后天就过去。他没有说今天下午或者马上就过去,从刚才林影的语气里听出她不想马上见到他,或许是她觉得自己现在一副病容,在李祥君面前会难堪。

    李祥君在电话里的交谈已不局限于平常的问候和对于彼此交往中的旧事的重复和解释。他明显地感觉到林影在把她的一颗心贴过来,这出乎他的意料外,而更让李祥君感动有是,林影忽然吟哦起他以前做过的一首诗:

    在温柔得让我昏睡的夏夜

    我数着心事

    将它们贯穿在我额前的皱纹里

    阖上眼

    往事游进来

    顺着我的喉

    锁在我的心上

    七月已经过去

    不曾等待我

    夏日就在我的目光中走远

    秋天到了

    徒然地

    眼神中多了几分感伤

    就掬一把秋日的细雨

    抹在脸上

    做我心底溢出的泪滴

    我用温润的唇去亲吻落叶

    落叶的脉里依旧有夏日的影子

    我看得到

    只是落叶的味好苦

    在如醉的朦胧的眼中

    秋日那样温存

    像一个满脸红晕的少妇

    ……

    在刚开始时,林影吟诵的诗句在李祥君听来很熟,当记忆深处的那首诗的印迹因为林影的吟诵而变得清晰时,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他轻轻地问正在微微喘息的林影:

    “你从哪里弄来的?”

    林影毫不犹豫地回答:“小旋,是小旋把你的诗稿拿给我,我再抄到一个本子上的,都抄了满满一本了。我告诉过小旋,别让你知道。她,没和和你说吧?”

    李祥君恍然大悟,原来小旋诡秘地拿走他的诗稿是给林影的。可是,自己的诗有什么好呢?连自己都不愿看的东西,竟被林影誊抄一遍,好好地保存起来,这真让他感到惭愧。

    “写得不好,是瞎写的。”李祥君红着脸说,“没事的时候,就想写诗。你,你还是,不要看了。”

    林影呵呵地笑了,说怎么都是瞎呀瞎的,她的轻柔的声音又响起来:

    夏天里长大的蟋蟀

    在秋日的阳光下

    欢乐地唱

    秋云洒下丝雨

    将瞿瞿的歌声淹没了

    柔嫩的草茎盛不住秋天里沉重的心事

    便伏下身子

    脱下悦目怡心的绿色

    着上愁眼人的枯黄

    树叶打着旋

    做冬天的一封信笺

    只是

    蟋蟀不曾理会

    它依旧在唱

    北风来了

    又一片叶儿

    覆在它的身上

    ……

    林影的声音微微地颤着,几次停顿,终于啜泣起来。李祥君握着听筒,不知该作怎样的安慰,这时候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他听任着林影渲世她的感情,让泪水去浸润心中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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