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的俯卧撑没做,先欠着。

    当天下午司南去了趟满庭芳。

    白夜这人确实有点儿本事,人在皇城司关着,还能把满庭芳玩得团团转。

    他名下有两处产业,一处是满庭芳,一处是白楼。不过,这两样营生并非完全属于他,而是从无忧洞的灰色产业“洗白”的,除了他还有另外两个管事。

    满庭芳这次动荡,其实是白夜一手策划的,就是为了试试楼中各管事的忠心。

    其实,不止满庭芳,白楼的几位管事也在被迫站队。白夜虽然生死难料,站在他这头的人还真不少。

    这些事,是唐玄告诉司南的。

    自从把白夜关进皇城司,他就派了人监视着满庭芳和白楼的动向,尤其是对白夜忠心的几个人。

    别说,还真让他发现了问题。

    东京码头有两条商船,明面上记在京西船行名下,船老大却暗地里与赵德来往密切。

    赵德家里有个做饭的老厨娘,看着一点都不起眼,扔到人堆里根本没人在意。

    就是这样一个人,每隔十日就会去一趟东京码头,看似买鱼买虾,实则同船老大接头。

    之所以能发现这个重大的线索,说起来还跟司南有点关系。

    这个时节鳜鱼正肥,司南喜欢吃,唐玄时不时就会去码头走一圈,给他挑两条。

    那天他是出完晨功去的,穿着劲装,背着重弓,手腕脚踝系着带铆钉的束口,乍一看威风凛凛,着实唬人。

    别人顶多好奇地看上两眼,恭敬地见个礼,唯有那位老厨娘,远远地看着他,转身就跑。那轻快的步子,可不像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家。

    当时,码头上人很多,那人穿梭在人群中根本不起眼,若不是唐玄特意在找鳜鱼,还真发现不了。

    他没声张,暗地里派人跟着,这才摸到赵德这根藤。

    所以,白夜还得继续关着,让外面的局势再乱一些,等到时机成熟,才能摘下藏在层层瓜叶下的大东瓜。

    赵德身后的“贵人”到底是不是他,到时候就知道了。

    因着官家的密令,唐玄没跟司南细说,只告诉他白夜有吃有喝死不了,需要他发挥作用的时候,才能放。

    司南得了准话,骑着小三轮去了满庭芳。

    进门之前还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踏进门之后秒变苦瓜脸。

    “唉呀,不行啊,这事有点儿难办啊!”摇头晃脑,连连叹气。

    蝶恋花急了,“你就说需要什么吧?是出钱,还是求人,你说一样,能办的我们都会尽力去办。”

    她虽然觉得白夜这人不咋样,不过瞧着虞美人为了他茶不思饭不想,她也跟着着急。

    司南看看淡定的虞美人,又看看急成猴样的蝶恋花,暗笑一句,傻丫头。

    戏还是要演下去,“我问了,郡王说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官家要办中秋宴,需要从民间召集一批歌舞伎人,若满庭芳的行首们肯拿出本事,博得官家赞赏,自然能将功补过。”

    蝶恋花确实有些犹豫。

    宋代的“伎”和“妓”是有区别的,普通人家训练家里的小娘子歌舞器乐技巧,希望可以借此谋得不错的收入或婚姻,这就是“伎”。

    厨娘、绣娘等手艺人也属于“伎”的范畴。

    而“妓”则是登记在册的贱籍,凡是在官府有记录的都属于官妓。

    满庭芳的女子就是后者。

    她们之所以为人称道,是因为素来以清高孤傲著称,从不出楼,也不接客,一直留着清白身。然而,说到底还是贱籍,名声听上去好一些罢了。

    若这次破了例,将来再有达官显贵来请,恐怕不好推脱。一来二去,这清白之身还能不能留着都未可知。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

    虞美人沉吟片刻,说:“司郎君言重了,能为宫宴献艺是妾的荣幸。只是,此事是妾所求,妾带着底下的丫头们去就好,不必劳烦其余行首。”

    “不成。”蝶恋花下定决心,“说好了同进同退,你别事到临走把我往外推。”

    虞美人拍拍她,“别任性,你答应过你娘,绝不出楼。”

    蝶恋花倔强道:“这也不叫出楼,那可是为官家表演,倘若我娘在下边知道了,说不定还会为我高兴呢!”

    虞美人红了眼圈,“你无需如此……”

    蝶恋花撇了撇嘴,“虽然白爷不咋样,到底是咱们的东家,若他出了事,指不定卖身契转到谁手里,我这也是为自己打算。”

    话虽说得漂亮,实际小脸都白了。

    司南瞧着她们说得差不多了,问:“可想好了?若愿意,明日就开始排练。”

    虞美人盈盈一拜,“那便麻烦司郎君了。”

    司南点点头,交给她一个带着香味的信封,“我走了再拆。”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蝶恋花觉得不对劲,抢过信封拆开了,大大的一张信纸,只写着三个字——

    “扯平了。”

    虞美人倏然变了脸色。

    原来,司南都知道。

    在满庭芳,她是白夜最信任的人——这话是白夜亲口说的——楼中近来的动乱,她知道是白夜所为,这次也是白夜让她去找司南的。

    说到底,是利用了他们往日的情谊。

    她没有对司南说实话,而是故作可怜状,试图博取他的同情。

    原来,他早已识破。

    中秋宴上,司南确实需要找几位伎人表演滑稽戏,然而,并非虞美人不可。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表明态度。

    他是拿虞美人当朋友的。当初在他一穷二白的时候,这个朋友有意无意地拉了他一把,对他来说就是人情。

    因为这份人情,他愿意帮她打听白夜的消息。但是,她为了救白夜算计他,司南也不会圣母地吞下这口苦水。

    作为“回礼”,他给她挖了一个坑,跳不跳由她自己选。挖完之后留了一封信,是因为依旧抱有一丝期待。

    他怜惜这个时代的女孩子,希望尽可能地对她们好一些,却不会傻傻地送人头。

    司南埋头往前骑,心里有点堵。

    经此一事,这段友情估计也到头了。

    刚要拐弯,听到后面一声呼唤,温柔如水的嗓音,带着几分焦急。

    是虞美人。

    司南捏了下闸,停在原地。

    虞美人衣裳都没换,帷帽也没戴,就这样素面朝天地追了出来。

    原本跑得很急,清瘦的身子仿佛一抹微云,司南拿眼瞧着,生怕风一吹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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