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修甩下一众人,踉跄着避开人群,来到一处无人的暗巷,还没来得及扶墙站稳,便压不下涌动的气血吐了一口血出来。苏修抬手胡乱蹭了蹭,白袖上便染了一片血污,她咳了两下靠在墙上,喉咙里不禁发出了沉闷地低笑,苦涩的自嘲。

    修长的指节盖住漆黑的眼眸,心里抑制不住地有些难过,她一直知道自己有些不正常,但是北塞的时候,有敌人的血为她遮住眼中的黑,她几乎要认定那不过是她的错觉。

    可今天,晏晏那一声逼不得已的命令,刺穿耳膜,擂鼓心肺,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嗜杀、嗜虐,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她暴戾的一面一旦离开了战场就会被无限放大。

    苏修看着自己带血的指尖,微微颤抖,眼神已经有些呆滞,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是亲眼看着那位“伟大的”父亲走向末路的时候?

    是吗?

    好像也不全是……

    苏修一出酒楼便不见了人影,凤安歌心下着急,胡跑了一大圈都没有找到人,最后还是狼崽子看不下去“嗷嗷”叫唤着把凤安歌带到了一处暗巷。

    凤安歌气还没喘匀,甫一看见那雪白的衣角,就想要冲过去,只是还没跑两步,就被苏修脸上斑驳的血迹给吓到了。

    凤安歌小脸一皱,赶忙就要去扶她:“苏修哥哥,我带你去找大夫!”

    苏修听闻脚步声抬眼,看到突然冲出来的凤安歌,倒是笑了,她靠着墙滑坐到地上,然后拍了拍身边的空地,道:“我没事,公主殿下可否陪我坐一会儿?”

    凤安歌的喉咙里有些酸涩:“嗯,好!”说着便一屁股坐了下去,没有丝毫的嫌弃。

    苏修的声音不似以往的清冷,带着些迷惘:“晏晏,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凤安歌怀里抱着狼崽子,闻言一顿,然后侧首认真地看着苏修,说:“没有!”她的双眸清澈,黑的发亮,不似苏修一般淡漠,里面的情绪太过生动,她问,“我为什么要害怕?”

    然后苏修什么也不说了,只是忍不住揉了揉凤安歌的脑袋,看的出她心情很好。

    凤安歌:“不过我很生气!”

    苏修的手顿住,猛然间她竟然感到了害怕,然后就听小丫头说:“生气苏修哥哥明明受伤了还要逞强!皇兄养着大内侍卫又不是让他们吃干饭的!”

    “噗咳咳咳!”苏修扫了眼兢兢业业跟在凤安歌身后的两人,收回手抵着唇,一不小心笑岔了气。苏修看着凤安歌气鼓鼓的模样,清冷的眉眼渐渐柔和了下来,忍不住说出了心里的话:“晏晏与我的一位故人很相似。”

    原本被苏修咳嗽惊到的凤安歌,立马坐直了身子,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修,语气有些闷,饶似好奇:“谁?”

    苏修眼带笑意,倒是没有注意到凤安歌的异样,低叹一声,似有缱绻:“是一位我可望不可及的人。”是生活在江南的苏绣,不过我再回不去。

    半天等来这么一句?这是什么渣男语录?简直比直接告诉她是哪个美人还要窒息!

    凤安歌睁大了眼睛,只想掏干净耳朵让苏修再说一遍,然后脑袋瓜一晃就想到了许朢舒说的话,凤安歌瘪嘴按下心中凄凄,眨巴着眼,问:“是那江南的女子么?”

    苏修心中疑惑,难道晏晏知道她身份了?但还是默默颔首。

    然后凤安歌瞬间就眼泪汪汪了,委屈巴巴地扯着苏修的袖子,要哭不哭地:“那,那,我和她谁漂亮?”我漂亮的话,就选我好了!

    苏修噎住,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然后她叹了口气,无奈地戳了戳凤安歌的脑袋瓜,“一天天想什么呢?那是我妹妹!只是我现在见不着她了。”

    凤安歌眼睛一亮,蹬鼻子上脸,难掩雀跃:“那苏修哥哥,下次我们一起去江南找她玩?”

    苏修想到什么,咻然正色:“以后唤兄长!”

    凤安歌才不,小嘴嘚吧嘚吧:“苏修哥哥!苏修哥哥!苏修哥哥!”

    凤安歌这会儿扯着嗓子正对着苏修的耳朵,苏修觉得自个儿脑门有些涨,刻意冷了声:“唤兄长!”

    不知怎么地,凤安歌这娃怂天怂地就是不怂苏修,她可猖狂了,站起来叉着腰,雄赳赳气昂昂:“我兄长就一个!不能乱喊!”

    此刻巷子的阴影淡了些,苏修抬头就看见一个软乎乎的丫头滑稽地叉着腰,自以为威武,逆着光,刺得苏修眼晕,她又觉得气血上涌了,但不是心口疼,她觉得脑门疼。

    然后,然后苏修视线一歪,就看见她家云卫抓着一个老大夫飞过来了……

    脑门更疼了……

    ——

    客栈里,苏修喝着哭的要命的药,看着对面眼巴巴盯着她的小姑娘,把药碗伸过去,语气严肃:“想尝尝?”

    凤安歌:“……”这什么人啊?

    逗完人,苏修才利落地将漆黑的药汁一口闷完,然后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明天我先送你离开。”前半句是借口,后半句是目的。

    凤安歌显然也这么想,她聪明的脑袋瓜转了转,语调深长:“苏修哥哥不会是想特地支开我吧?”

    苏修坚持:“是有要务!”

    凤安歌问:“苏修哥哥可知我今年几岁了?”

    苏修试探:“十三?”

    凤安歌磨牙:“所以我是十三岁不是三岁!苏修哥哥觉得我很好骗吗?”

    “……”苏修的脑门上冷不丁挂上一滴冷汗。

    凤安歌斜睨了苏修一眼,气势陡然就上来了,“苏修哥哥你不要欺负我读书少,不知道北塞离禾城相距半个大荆,北府军务要到小小禾城来处理?也不要欺负我年纪小,不知道您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赶回京城,接受凯旋之礼,哦?”

    苏修都不知道自己面对凤安歌叹了多少次气了,见凤安歌柴米不进,只能如实道:“晏晏,你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要来取我性命,我身边太危险了,方才酒楼那一出只怕有眼尖的人已经认出我了。而且,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照顾不了你。”

    话落,房里便只剩了安静。

    凤安歌想着酒楼的事,意识到自己给苏修招来了祸患,一时间忍不住就红了眼眶,嗫嚅道:“对不起……”

    凤安歌的声音再小,在安静的屋子里还是很清晰,苏修闻言一怔,想到自己的话语里引导性太强,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然后小丫头眼睛更红了,自责的眼泪根本止不住。

    苏修觉得自己头要秃,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起身走到凤安歌面前蹲下。身上的衣服染了血还没来得及换下,便避开指腹的薄茧用指节帮凤安歌拭去发涩的泪珠,认真地告知凤安歌:“晏晏,不要说对不起,这件事你没有错,是我没有控制好自己,是你及时将我唤醒,是你阻止我惹下大祸,所以不要说对不起,相反,我一直欠你一句谢谢。晏晏,谢谢你!微臣谢公主殿下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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