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洪深一皱眉,复又看何知县几眼,冲他不屑道:“区区绳子,岂能困住本将军,你拿来便是”何知县见状,面上无甚表情,只点了点头,朝外唤了人进来。他看着被绑好的韦洪,深眸飞快掠过一丝暗光,不在意的转身道:“既然准备好了,咱们走吧。”他往厅外走去,两个衙役押着韦洪跟上。县牢内,狭窄破旧的牢房里,三壁环墙,光线昏暗,只牢门所对墙上凿着一八寸许的高窗。窗上空洞泄入外室光线,牢内可见一小片光明之地。那牢房内,除了旁边的净桶外,空无一物,周围简略用了些许毛草铺陈在地,作了个床。许文延就着毛草席地而坐,以地为桌,铺纸于其上,微倾身,执笔凝神书写。纸为低劣黄麻纸,纸纹宽而粗糙。笔为鸡毛所做,毫短,软而无力。且墨水相浮,纷然欲散。实在不堪为书偏生那挥腕如游龙,笔下字字生花,清隽遒劲。牢门大开着,旁边站着两个衙役认真的瞧着,他们看不懂写的什么,只知道写得十分好看。墨落纸翻飞,没几下,几张纸便已写满篇幅,许文延轻甩几下,散去湿迹,将它们交给给两人:“两位官爷,这些你们拿回家,我写的浅显,小孩子看起来应该没什么问题,要是还有不懂的,再来问我便是。”两个衙役接过,感激谢道:“真是谢谢许先生了,我们这些人大字也不识一个,也不想别的,就是想让孩子能多认几个字,日后出去不被人笑话,倒是劳许先生在此地也受累了。”两人目光歉疚的落在许文延手上的镣铐上。那铁镣随着手腕滑动此刻已磨出一片血痕。他们只是最底层的衙役,只能帮忙免了许文延进牢房时的杀威鞭,牢内条件和身上的狱具却不敢擅自改动。“无妨,只是力所能及罢了,”许文延摇摇头:“倒是多谢差大哥对文延的关照了,不然,文延一介文弱书生怕是此刻早就站不起来了。”说着,他把剩余的纸张和笔悉数还给了两个衙役,一点也不私留。两个衙役看着手中的纸笔,和被退回了无数次的学费,无奈摇头,只好走出去关上了牢门。不过两人站在牢门外,看着那忍着手上磨痕认真看书的人,不由奇怪问道:“恕我们冒昧,先生不是已经被州试除了名,为何还如此用功”许文延翻书的手一顿,抬眸看向两人:“今日岂知明日事,就如文延寒窗苦读十数年,不知有一日会州试除名一样,此刻纵然没了科考资格,但不代表以后就不能金榜题名,世事无绝对,但此刻文延就此放弃,那文延的余生已然可以预料,十多年已经熬过来了,何不再搏一搏”两个衙役听得一阵惊然,半晌回过神,面露肃穆行了一揖:“先生大智慧之人,我等凡夫俗子实在望尘莫及。”两人还要说什么,那前面甬道上一道稚嫩的声音骂过来:“下贱东西,别碰小爷”这声音太稚嫩,也太嚣张,让两个衙役忍不住转头看过去,连坐在牢里的许文延也皱眉看过去。只见前面不远处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衣着光鲜绸缎,面露嫌恶,狠狠踹向前面大一点的孩子的小腿肚:“你快点,赶紧前面带路”前面那个大一点的孩子十来岁,比小的高了半个头,被踹得撞到面前的牢门上,然后摔在地上,额头撞出一片淤青。那孩子却一声不吭,只捂着额头默默爬起来。“你怎么这么笨,走个路都要摔,啊”那嚣张的骂声戛然而止,摔在了地上,额头直接磕出血:“哇,娘,哇”那孩子蹬着腿哇哇大哭起来。旁边衣着艳丽的贵妇见状,气得去推那大孩子:“你个杂种敢害我儿子”谁知那大孩子这次躲得快,躲到一边:“姨娘怪错人了,是弟弟不小心的,看见我摔跤了,还不知道注意脚下,真的不是我。”那贵妇气得一噎,哭哭啼啼,接过衙役找来的纱布匆匆包扎好,一场闹剧才终于收场。“朱二哥,这是怎么回事”那两个衙役还站在许文延牢门前,见那处理好几人的衙役往回走过来,错愕问道:“这孩子什么来头,都到这里了还这么嚣张。”朱老二拿着钥匙走过来,往那牢房处看了看,对两人道:“这家犯人可有些来头,这孩子是宠妾灭妻的那家,就是,”他凑过去,小声道了几句。见两人露震惊,他叹口气道:“所以,现在谁也不敢先得罪,就怕过几日又是另一番光景。”“如此,倒是劳烦朱二哥受罪了。”两人担忧道。朱老二丧着脸摇头:“受罪不怕,就怕得罪人了日子不好过哟。”三人都是底层小人物,说着心里酸苦往外走去。许文延看着三人消失的背影,目光落在牢栏外那地上的几滴血迹上,眸光一闪。刚才他分明看见是那大孩子撞在牢门上后,故意摔在地上,然后捡起甬道旁的石子,放在甬道中间,让那后面的孩子摔倒。十来岁的孩子当真够心狠手辣。看那额头就知道伤的不轻,孩子再小一点,或是磕得再狠一点,那孩子或许就直接丧命了。随着翻书的动作,骨腕燎痛灼人,许文延无心其它,身心俱投入于书中去。少顷,一袭锦袍暗纹流光映入眼底。他停下手中书,见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模样俊美,一身气势慑人,流露出上位者之尊。许文延面上波澜不兴,抬起头目光沉着看着他。容珏负手于后,站定在许文延身前三步远,与他对视,黑眸湛遂,深不可测:“听闻你是祁先生的高徒。”许文延听到祁先生三字,略一蹙眉:“公子认识家师”这时,牢门外钥匙声响,就见急急走进来的竟是牢房吏目,亲自帮他开了手上镣铐,又有人殷勤搬了桌椅进来。许文延不着痕迹看在眼里,没有开口多问。待吏目衙役忙完,躬身离去,容珏一撩袍坐下来,挑眉道:“在下仰慕祁先生久矣,愿有幸一见。”他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许文延,一挥袖,示意对面座椅:“请。”面前人身份一看就非比寻常,许文延也不怯场,站起来依言坐下。后面有随从摆上棋盘,容珏任随从摆盘添茶一阵忙碌,只背靠身后之椅,道:“下盘棋如何”许文延端坐于凳,视线落在面前的棋上,黑白棋子莹润剔透,皆是美玉所制,价值千金。他摸一棋子在手,手心滑润,触感舒适,浅然道:“常言道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此话绝非有假,如今我倒是体会了一把朱门世家的富贵,一介阶下囚有此机遇,倒也不枉活一世。”容珏手撑在侧首,觑他一眼:“不好奇我找你做什么”许文延摇摇头,眸光坦然看着他道:“无论公子想要做什么,最差不过一死,在下身无牵挂,死亦无所惧。”容珏赞赏看他:“好个死亦无所惧,”他坐直身从一旁翁中捏子而起,落于盘上,声微扬:“许公子请。”许文延见那黑子落下之地,却是天元中心,眸一凝。这一子落而狂傲,非常人所走之路,自认沉稳如他心中也不由对面前人身份生出一丝好奇。他僵绷面庞松缓下来,眼神专注,拿起手边白棋落下:“这句公子不敢当,若不嫌弃,公子可称在下一声文延。”容珏看棋盘上白子出手无缓,逼黑子而近也毫无怯意,黑眸里也闪一丝光,拈棋而落,面上毫无轻怠之意。几个来回下来,两方势成水火。容珏慢揉着手中棋子,不轻不淡开口道:“文延可像知你在牢内的这一日夜外面发生了什么。”许文延看他一眼,复又落向棋盘,声稳沉道:“公子请说。”牢房外,一面照壁之后,是县衙牢唯一的出入口,韦洪随何知县走进去,下了台阶,方至审讯室:“行了,松绑吧。”韦洪不耐烦示意身边的两个衙役。何知县站在一侧通往牢门的甬道上,扬眉笑道:“韦将军,松绑之事不急,你我相识合作多年,深知将军颇有敛财之道,想必将军如今家财定然丰厚了。”韦洪一眯眼,看着他不屑道:“你不过区区一小小知县,自然比不得本将军,当初本将军看得起你与你合作,还分你几分利,怎么,你这是惦记上了本将军的家财”何知县听他话中不屑之意也不恼,只负手走了两步,低叹道:“将军可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或者,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这官职不大,但将军今日落我手里是事实。”他话落,三四十个衙役从四周执刀出现。韦洪轻蔑扫他们一眼,看着何知县,冷嗤道:“就凭他们,何知县你不会以为本将军战场上的军功是大风刮来的吧”“自然不是。”何知县抬手,一拍掌,后面甬道传来女人孩子的哭啼声。见韦洪面色微不可见一变,何知县悠悠笑道:“早就听闻将军对一妾室疼爱有加,逼死嫡妻,无视嫡子,对那庶子妾室可谓是一心一意,不知道将军的心头肉值不值将军的家财”“将军,快救救妾身啊,妾身好想你,快让他们把刀放下,将军,呜呜”“哇哇啊,爹,你救救聪儿,聪儿的头好痛,你把这些人都杀了,救聪儿出去,爹爹”何知县身后的甬道上,大刀锐利,横脖而架,吓得那千娇百媚的妾室哭得梨花带雨,身边的孩子也哭得稀里哗啦。韦洪瞳孔紧紧缩一下,面色瞬息难看阴沉变化。他随即抬头,盯着何知县面色冰冷:“何知县,女人没了可以再娶,孩子没了可以再生,只要本将军有钱什么没有,你不会以为区区三个人可以威胁到本将军吧。”何知县负手身后,闻言悠悠踱步:“对别的人似乎没用,但好歹相识多年,对将军却是未必,说来也巧,不知哪一日下官偶尔听过一传言,将军似乎在一次战场上受伤后,您的妾室在没怀过身孕了,”顿了顿,他又叹道:“当然,这是传言,传言岂可当真,下官这就是拿来赌一赌罢了,不过三条人命,下官还勉强担得起,就是不知道将军受不受得起”他眸中一片精光掩不住的贪婪:“钱财乃身外之物,子孙才是男人的根,如何选择就在将军的一念之间了”韦洪身体被缚,手捁在两侧握拳,嘎吱作响。他虎眸欲裂盯着何知县:“何知县,你这狗杂种未免贪心太过了”他怒骂欲挣扎,身边一衙役眼疾手快,一把大刀架在他脖子上,刀一斜,一滴血瞬间染上刀面。“贪心太过”何知县冷笑看着那血渍,心中痛快至极复又抬头轻蔑看着他,声音越发阴沉,面色都变得狰狞道:“韦洪,你可知本官忍你有多久,说是合作伙伴,这么多年,你用定远将军的名义把我压得像条狗一样,利用完之后,好处全让你一个人占尽了,你可知我日日都想着今日,定要你把你这些年从我嘴里扣出去的全给我吐出来”他面色凶狠,一把推开身后的衙役,夺了刀架在那哇哇大哭的孩子身上:“韦洪,告诉我,你那笔家产在哪,否则你这最疼爱的儿子就没命了”谁知那个了字没说完,一柄大刀破空凌厉,朝何知县的脑袋直刺过来。何知县慌忙一躲,韦洪已然大喝一声挣开了身上绳索。身边衙役凡上前,皆倒地不起,待何知县刚缓过神时,韦洪已经把孩子抱在了怀中,并一道架在了何知县脖子上。何知县吓得面色一白,颤巍巍盯着脖子上的刀刃:“将,将军,有话好说”“将军,将军,呜呜,还有妾身”那贵妇满面泪水吓趴在一旁,那十来岁的大孩子也畏畏缩缩在那儿站着。韦洪架着何知县,冷眸扫两人一眼:“不想死就跟上”一行人往牢房外走去,走到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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