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半点不错,众人听了,竟也不能驳回,只得默默应承。

    尤氏瞧着,目光不由闪了闪:这里已是论定,那边大太太还浑然不知。等会子要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事原是我挑起的,哪怕再是要紧,她是个左性孤拐的,必还会记在心底。

    这么想着,及等事情了断,众人散了去,贾赦自去料理邢夫人,尤氏却是脚步一慢,略等了等,见着贾琏出来,便笑着道:“凤丫头身子如何了?”

    贾琏素与贾珍亲厚,自也与尤氏处得不错,听她这话,也不觉什么,只笑道:“她也是前一阵内外交加,才闹出病来。如今服了几剂药,安生静养,倒也可以算大安了。”

    他这么说,尤氏更拿准了主意,因笑道:“我头前便说要再瞧瞧她的,谁知事儿不断,竟没能抽出空来。这会子既过来了,顺势儿走一趟也罢。”

    她这么说,贾琏自无不可,只因贾赦还有吩咐,便说两句应酬谦逊的话,便先辞了去。

    两处原就极亲近的,尤氏也不觉如何,见着凤姐已是将将好转,便一径过去探视。

    那边凤姐也已是得了些风声,正与平儿言语,见着她过来,便照旧嘲笑两句,就命人倒热热的茶汤并点心过来,一面又打发人往厨下去,命备两样细粥,几碟子菜肴。

    这一通施为,尤氏瞧在眼里,不免笑道:“亏得人人说你水晶心肝玻璃人,果然一眼就瞧得出来。”

    “那边折腾了这大半日,我还能把半点不知道?”凤姐一笑:“就是老爷他们那里,也打发人告诉了。只你的屋子在那边府里,方不知道罢了。”

    说着话,平儿早将两碟点心,一盏热热的香茶用小茶盘送进来。

    尤氏稍稍吃了两块糕,略垫了垫肚子,瞧着左右也无旁人,不免越加感慨:那边大太太半点不知,这凤丫头却是早听到风声,见着我过来,又早打发丫鬟下去。这眼光心机,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也难怪如今这府里闹腾腾不成个体统,原也是没个能镇得住的主儿。

    这么想着,她便越发拿定了主意,因笑着与凤姐道:“你们主仆竟知道得早,偏偏大太太却半点不知。”

    “奶奶这话说的,我却不信了。”平儿见着凤姐不言语,便顺势儿搭了两句话:“现今这府里原是大太太料理,上下也不知多少奉承的人,怎么我们奶奶知道,偏没人告诉大太太的。”

    尤氏嗳了一声,因叹道:“只怕有心腹的人拦住了,也是未必呢。”说着,便将前头的事一五一十说与凤姐。

    凤姐听了,便冷笑一声,偏过脸去:“如今大太太当家,你与我说这个作甚么,横竖我也应承不得了。”

    “原是你提起,我方说了两句。”尤氏素知她的性情,自然不肯信这话,只将话头一转,又道:“若说应承不得,只怕也由不得你去。这府里上下,或是无能,说是年轻,独你一个能出面应酬的。旧年要不是你病了,哪里有今儿这事?”

    这却不是尤氏素日的声气。

    凤姐垂眼一想,便也品度出三五分:她这是怕得罪了大太太,两处有各自再掌着家务,越发闹出些事来,彼此不好相看。若换了我来,虽有些得罪的地方,也只大太太自家记恨,却不容易生事。三五个月过去,许是这点嫌隙,也就渐渐没了。

    猜出这一桩,凤姐心中一转,眉梢也微微挑高起来,口里却只是推辞:“你这话说得倒容易,我且还病着呢,哪里能有这精神!如今瞧着大安了,却还没断了根,前两日那王太医又来诊治,说着必要再调理十天半月,才能妥当。

    若果然有事,我这里也是无法,只得求大太太暂理一阵,总容我偷空将养妥当罢。再不然,也还有大嫂子、你并三妹妹,总能应承几日。”

    她这话一出,倒叫尤氏怔了片刻,因问道:“果然这么说着?那倒是有些为难了。”

    “我还能骗你不成?就是这话有些错漏,也要问我们二爷。”凤姐摆了摆手,正要说话,外头便有丰儿问摆饭的事。

    她听了,便命人将饭菜端进来,一面与尤氏道:“还是你先用一点子再说罢。”

    尤氏只得应承下来。

    及等吃完饭,稍作梳洗,尤氏又问了一回,见凤姐犹自咬口不放,也便信了,只得宽慰劝说一回,便辞了家去。

    她这一走,平儿命人收拾了碗筷菜肴,又送了茶水与凤姐,因见左右无人,便笑道:“奶奶竟从此改了性子,倒也是一桩好事了。”

    凤姐挑眉瞥了一眼,鼻子里哼出一声,慢慢着挑起凤仙花染红的指甲,稍稍磋磨了两下,就端起茶盏来吃了一口:“你倒说说,我怎么改了性子?前头那些话,我哪一句是编的不成?”

    “奶奶自然说的都是实情。”平儿笑道:“只是换做旧年,怕必是要挣扎着无事人一般,总将事儿揽下了。”

    “你这蹄子,又知道什么。”凤姐目光微冷:“我若不端一端,这上上下下,哪个知道艰难的?现有凭证,旧年那些个小人怎么编排我的?如今又怎么着?一个个的,只盼着我去料理呢。”

    平儿会意,因笑道:“奶奶既有这个打算,后头倒要仔细些,免得又叫人说嘴。”

    “只你仔细。”凤姐漫应一声,也没十分理论,心里却有些畅快:真个以为他们这样的人家,也跟小门小户似的,胡乱料理料理,便能成了?如今又怎么样?

    邢夫人昏头昏脑地坐在那里,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日过去才渐渐能回过神来,又见费婆子在旁,也顾不得贾赦贾琏在旁,伸手就是一个巴掌:“你做的好事!”

    “行了!”贾赦冷哼一声:“别在人前作好作歹,要打要骂自回屋里去。你还嫌不够丢人现眼的?”

    邢夫人僵立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面皮越发紫涨起来。

    倒是贾琏瞧着情景,忙劝道:“老爷也不要太恼恨了,横竖也没出什么事。依着我说,竟还是与太太料理几日,总将一揽子的事理出个头绪才好。不然下头那些人,一阵风一阵雨的,越发乱了。”

    “就是那么个结果,也未必比这会子更糟。”贾赦冷笑:“前头我不理论,后面使人问了问,一应有藏掖的差事,倒都换过来了。也难怪闹出这种事来!咱们家是什么门第,外祟还没来,内鬼倒闹将起来,旁人瞧见,只说咱们向来如此,这名声脸面还要不要?”

    竟便咬定了。

    现就打发人来,将前头邢夫人安插的人一准黜了差事,重将前头的人用起来。至如里头有甚真个出了差池的,或是现邢夫人的人料理的齐整,统统不管,只将事情了结便罢。

    邢夫人看在眼里,不觉浑身都哆嗦起来,只是素日惧怕贾赦,又知今日自己真真出了大错,再是恼恨,也终究没有言语什么,只铁青着脸坐在那里,浑如一尊青铜铸的人像。

    只待后面贾琏询问家务事交托何人的时候,她才稍稍一动,心里脑里顿时浮现凤姐的面容,登时一阵激怒从肚肠火辣辣直烧到胸口喉头,差点便忍不住要呵斥。

    贾赦却不理论,只道:“你媳妇如今不是大安了么,只重委她料理也就是了。”

    “怕是不能。”贾琏便将前头王太医的话说来。

    邢夫人登时怔住,心里那一片刺拉拉的灼热,顿时有些消了下去。

    然而贾赦却道:“既是这样,倒也不能强逼。也罢,横竖也就这十天半月,如今府里也无甚大事,你去告诉你叔叔,且叫三丫头并珠儿媳妇暂且料理几日,若有外头的事,请那边珍哥媳妇帮衬帮衬,也就是了。”

    听是如此,贾琏只得点头,又瞧了邢夫人一眼,方退下做事。

    贾赦更不理论,见着诸事妥当,便弹了弹袖口,径自挥袖而去。旁边的费婆子见着,不由得凑到邢夫人跟前:“太太……”

    “行了!”邢夫人呵斥一声,僵硬着站起身来:“扶我回去!”

    费婆子见了,一声不敢多说,忙扶着她回自己屋里去了。倒将后面园中府里那些个人都抛在脑后了。

    然而,这些个人又岂肯善罢甘休。

    虽不敢往贾赦跟前作祟,各处流言蜚语却是越发起来,冷嘲热讽的,且将邢夫人的体面越发往脚底下踩去。就是园中姊妹兄弟人等,也都有所耳闻。

    黛玉便有些忧心,因与紫鹃道:“这些个话又是哪个传扬的?越发连个体统也不顾了,这也是能胡乱编排的?”

    “姑娘,这可不是编排。”箸儿忙道:“如今园子里差不多的人都听说了,一时议论起来,便有人说真真见过那边尤大奶奶领着人过来。后头大老爷、老爷并琏二爷,也是书房里商议了半日,连着饭也没得吃。后面散了,大老爷就寻大太太,把一应的人事都蠲了去。一桩桩的事,都有二三个人瞧准了,听说了的,这哪里还能说是编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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