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沉下脸来:“这样的大事,我还敢胡沁不成?若是知道,我早就回了大老爷、老爷,好出面料理的,还能听凭这些个人胡言乱语,唯恐不得罪人不成!”

    “纵然你有这心,怕人家也是不信。”凤姐这才信的真切,因叹了一声,又道:“这样的事,谁听见了,不是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的?你瞧瞧,这太子妃赏赐节礼,也还罢了,说来也是宫务,她要做得体面些,也算是个由头。后面吴贵妃她们再赏赐下来,又这么说,竟还能只当是做体面不成?必是存了心思的。”

    “这我自然知道。”贾琏口里漫应了一句,仍旧追问前头的话:“只这些再要紧,到底也是宫里的事项……论起来,还是小皇子这一桩要紧,真个闹将起来,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就是咱们府里各人的身家性命添补进去,怕也未必能平下去的。”

    凤姐努了努嘴,因道:“你也说着了,这原是宫中的事,又怎么料理?休说这个,就是旁人家里,既要说这事,咱们也没有拦着不让说的理儿。我也是近日听几个诰命夫人明里暗里提了几句,心里有个影子,原说你们必定也知道的,谁知竟不是。”

    她这几句话,说得贾琏心里一顿,也有些嗟叹起来:“这确是,他们要兴风作浪寻由头的,哪里能堵得住。”

    口里说着,他面上便有些恼恨悻然的样子。

    凤姐见状,便问他缘故。贾琏也不瞒她,想了想,就说出一段猜度来:

    “这外头的大事,料想你也不知道的多,何况这一阵只忙着应酬各处。现今二皇子多不如旧日了——一是那郑遇春新近小败了一场,又被夺了一座城池,自然被人议论。二来,前头圣驾遇刺,娘娘自然大放光彩,可二皇子却没个声儿,论起来,且不如珍大哥有能为。两件合到一处,现今朝中又是太子监国,自然一消一长的,越发露出下世的光景来。”

    说到这里,贾琏叹了一声,倒有些犹豫:“咱们家素与太子府有往来,我原说是好事儿,也不理论。如今和你这事一挂,倒似有些不一样的滋味了。怕是这一桩事,还是早日回禀大老爷、老爷,才妥当。”

    听他这么说,凤姐不觉双目一亮,忙拉住贾琏追问道:“郑遇春那厮,果然无能败了?”

    “这自然是真,连着邸报上都提了两句,何况朝中,早就传得纷纷扬扬了。”贾琏不以为意,应了一句:“只是后面怎么区处,大约还得敬听圣裁的。”

    凤姐想着娘家便有堂兄弟、旧部等在北疆,虽说兄弟们且不成,可王子腾的旧部,却还有不少,若是能从中挑拣一个来,顶替了这郑遇春,岂不两妙?

    当即多问了两句。

    贾琏也猜出她的心思,却摇头道:“只怕未必能如你的意思。那郑遇春虽有败绩,到底不曾大败,且临阵换帅,古来都是忌讳,现今圣上又不在京中,大约是不肯立时裁撤的。虽有几个御史侍郎言语,却也没甚么风波,一时半日的,必是不能。”

    “就这会子不能,后面也不能?”凤姐抿着唇一笑,一双丹凤眼熠熠生辉:“若果然能夺回来,休说我们家,就是大老爷,怕也欢喜得很——总是报了旧年一箭之仇了。”

    贾琏听在耳中,虽也有些意动,却深知里头的艰难,便只胡乱点点头应付过去,实是没记在心上。

    只等到翌日,他便将这一桩事又回与贾赦、贾政两人。

    贾赦听说,旁的先不论,只抚掌大笑:“如今没个现成好捡,他自家领兵,还想沾着旧年那样的好处?”

    倒是贾政面色微变,且将两件事拢到一处,立时道:“这回礼的事,断不可行了。”

    他忽然提了这一句,众人不由都看过来。

    只贾琏连声应是,又说出另外一番话来:“老爷说的是,我也这么想来。要只是凑个趣,讨个彩头,顺势儿的赏赐,咱们礼尚往来,或是比着差不多的分量,或是加厚些,只管回几位贵人娘家去,也算完了这事。可既有这么个说头,总要往东宫走一趟,问个安,才是个道理。只是咱们家如今到底是孝中,不免有些局促。”

    贾政摆了摆手,心里转个几个来回,因道:“你说得在理,却也不妨事。咱们孝中恐冲撞了贵人,东宫那里自然也明白的,等会儿我亲自书信一封,且去谢恩,二则问一问这一桩事的区处,大约还是妥当的。”

    几人听着,倒也觉得妥当,便将昨日商议的那些都暂且压下,且待这一封书信过后,东宫如何吩咐。

    只贾赦仍旧多吩咐了一句:“虽这么说,昨儿议论的那些东西,也有些要早早预备的,依着我看,倒是两头都留神些。若是不妨事,立时备好了送去,早早完了这些事,也省得旁人议论为上。”

    如此计议已定,贾政果然书信一封,打发贾琏恭恭敬敬送到东宫,却只得了一句: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这意思也说得明白。

    贾政心中一松,知道东宫这里大约还没信这些流言,当即又着贾琏凤姐立时操办回礼,当日下晌便往各处妃嫔娘家送了回礼,又说领了心意,只恐有所怠慢云云,硬是将这事完了。

    至如太子妃娘家,却没有半点,应承了赏赐臣下的意思。

    如此一通做派,落在人眼里,多半的人便觉得前头那些流言大约也就是流言,并无真情。实在论来,元春所出小皇子,也着实太小,真个念起那一张椅子的大事,也是想得多了。

    然而,却又有一小撮人,心里却不是这么想来,反倒因为这急匆匆的行为,添了几分疑虑,且不在话下。

    贾家这里却实在理论不得这个了,不为旁个,实是贾珍又打发人回来,请贾赦、贾珍挑拣几个族中成器的小子,再不然,若有些亲厚得力的门生故旧,也算妥当。

    挑拣这些个人,一则是为了有个心腹得力,二来也是与他们寻个出身,往后再要往官路上走,论资历也是比旁人强一些,且又是圣山跟前,若有个缘法,那便越发了不得了。

    这等事,贾赦、贾政也不敢怠慢,当日便检点了族中子弟。

    只是他们素日里,一个安享富贵,一个政务缠身,也素性不理庶务,于族中子弟也不甚相熟。且又早有听闻族中有些不成器的子弟,着实不堪云云,唯恐挑拣出不妥的人来,反倒招来祸事。

    因此斟酌了一日,他们也不曾择取众一人。

    后面还是贾琏建议道:“咱们族里原有族学,虽说是读书的事,前头珍大哥在家也着人习练弓马过的,他们也有过去。只消将人叫来,一样一样试过来,大约能瞧出个模子。若有妥当的,再细细打探他素日性情行止,也就罢了。”

    贾赦、贾政都觉妥当,且打发人告诉尤氏一声,翌日便亲自往族学里去。

    那边也早得了消息,当日十分整肃。

    两人检点着弓马、读书两件,着各人一一展示才干,谁知读书上只二三个稍稍齐整的,那弓马上头,竟有七八人有些才干。

    贾政便有些疑惑:“怎么这族学里,倒是读书再其次,这弓马却占了先?”

    “咱们家原是弓马起身的,自然有些底子。”贾赦却不以为意:“再说他们年轻气盛的,一时比弓箭骑马的,觉得必耐住性子读书强些,这也是常情。”

    说着,他们便挑拣出大致挑出三四人来记在心里,外头却只命人取来银钱东西赏下去,又额外说些称许的话,便自离去。那些族中子弟多半家中不甚富裕,见着这些也是欢喜,倒不理论他们过来的缘故了。

    只贾赦贾政回去,便将圈中的人告诉贾琏,着他细细打探。

    贾琏笑着答应了,又提起一桩事来:“论起来,我还有一个想头,须得问一问大老爷、老爷——虽说读书能武是好,可这些族中子弟大多不通人情,未必齐整,二来,也不能只捡着这一桩,珍大哥既是想人过去打点,怕还是要有个通庶务知好歹的人去才好。”

    这话倒也不错,贾赦便问他:“你瞧中了哪一个?”

    “那边廊上的芸小子便不错。”贾琏笑道:“前头他料理的事,都极妥当,先管着账上的事,也都清清爽爽。且他又和宝兄弟亲厚,素日为人正派。”

    他既这么说,贾琏贾政想了想,又记起这贾芸父亲早亡,旧年听着待母亲颇为孝顺,也便觉得妥当了。

    贾琏见事儿成了,回头便与凤姐邀功,说是如此。

    凤姐啐他一声,因道:“难道不是你族里的小辈,倒还和我提这话。就是如今他做了林之孝的女婿,也漫不过这个出身,何况素日里他做事待人,你也瞧见了的,原也当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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