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少有如此言语,又是事关探春婚姻,贾政也是有些听住了,斟酌半日,竟也没有驳回,反是若有所思得点了点头,因问道:“你将那些人的言语,再细细说一遍。”

    宝玉虽然疑惑,也自将自己所听闻的闲言蜚语,细细道来。

    谁知贾政越听,神色反倒越加沉稳,到了最后,反倒抚须微微含笑,且难得夸赞了一句:“你倒越发进益了,知道这些要紧的事项。”

    贾宝玉见此情景,心里反倒惊疑不定起来:难道老爷真有旁的打算不成?怎么听说了这些风言风语,竟不以为意!

    他正自想着,那边贾政已然道:“只是这事你不必忧心了,这两日我下个帖子,亲自过去与老太妃问好,也提一提你三妹妹的大事,也就是了。横竖你们兄妹两人的大事,早前便有预备,一应木头铜锡等大东西都是稳妥的。到时候,就是先嫁女,又有何妨?”

    他如此一说,宝玉才将悬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忙笑道:“老爷说的是。”

    贾政也不理论这事,转而又问了几句功课的事,见他答得不错,虽没有夸赞,也捻须点了点头,又道:“前头琏儿媳妇打发人来,说是你薛姨妈那边要置宴席,为孩子百日庆贺。难得亲戚情面,她又诚心相请,你过去道扰一下,尽尽心意罢。只不许饮宴吃酒,听那些靡靡之音,尽情便可。”

    宝玉听了,忙答应下来,又瞧着左右无事,便告退出来。

    贾珍也不甚留他,只挥了挥手打发,转头就着小厮请傅试过来。

    宝玉方知道,今日那傅试也在。

    这是贾政的门生,也系读书人,又是科考起家,现为顺天府通盘,家中又大富,原就与贾家走动极多。这倒也不是什么奇事,他也不甚留意,不过与那傅试打个照面,略略见礼也就罢了。

    倒是傅试盯着贾宝玉多看了半晌,才自含笑回礼,又进去与贾政言语,且不细论。

    只后面宝玉犹自留心,时时着人打听贾政的行踪,见着说他果然去了南安郡王府上,心里便松了一口气。后面与黛玉提起这事,也自有些笑影:“想来也就妥当了。”

    黛玉见他这模样儿,反倒一笑:“舅舅是个什么性情,你竟还不知?似咱们这样的人家,婚姻大事,哪里能轻易更改的?你倒多心起来,连日里要打听舅舅行踪,怎么不见你去凤姐姐那里留个话,岂不更稳妥?”

    见她打趣,宝玉笑道:“倒也不至于此。只是我性子燥,偏这事明年才能落定,唯恐有失罢了。”

    “如今可算安稳了?”黛玉含笑道:“正好你这一桩心事落定,明儿贺喜去,倒也算得两桩了。”

    “只盼从今往后,这样的喜事多些才好,两桩又算什么。”宝玉洒然一笑,伸手拉住黛玉:“不提这些话了,昨儿我打发人送了两样顽物过来,倒是市面上的新鲜东西,你可喜欢?”

    黛玉两颊微微一红,稍稍避开了些,因又啐道:“说归说,动手又做什么?”一行说,一行叫来紫鹃,且将昨日那两样顽物取来,且与宝玉说起闲话来。

    这里犹自安乐了些,那边薛家却正自忙乱。

    虽说宴席设在薛蝌那边儿,一应事体却少不得的,宝钗早便过去料理诸事,打点一应得用的东西,又细细斟酌菜肴酒水并宴请宾客人等。里头也有宝玉这般正自孝中不得吃酒饮宴的,也有素日好的,也有近日颇有些龃龉不得自在的,又有好酒水喜投壶的,倒也不一而足。

    她心思敏捷,自然一一安排周全,又带着人将诸多事再过了一遍,见着色色妥当了,方回到堂上,且与薛姨妈回话。

    薛姨妈见她额上有汗,脸颊飞红,显见着忙乱了半日,也自心疼,忙把她叫到跟前来搂住,一面摩挲,一面着人打水来梳洗,又命人取汤羹细点:“我的儿,倒累着你一个了。”

    宝钗笑道:“妈心疼我,才这么说的。我不过领着人打点打点,一句话吩咐下去,自然有人料理,又说什么累不累的?再说,原也是一幢喜事,便是累一会儿,也是欢喜的。”

    如此说着,那边薛蝌又进来,且将一个纸折略节送上:“伯母,大姐姐,一应的东西都齐整了,大约是没有错漏了的。”

    宝钗接过纸,自己先细细盘算一回,见着并无差池,便与薛姨妈又说了一回。

    薛姨妈听了,着人记下,又道:“这般就妥当了。等明儿料理齐整了,咱们再论旁个。”说罢,她与薛蝌点一点头,又与他、宝钗两人一并去了邢岫烟屋中,瞧了瞧她并孩子,嘱咐了邢岫烟几句,方才出来,自坐车轿家去。

    在车轿里,宝钗犹自与薛姨妈道:“瞧着邢妹妹的模样儿,比前头好了许多,这一阵请大夫,使她将养,瞧着竟还有些效用。”

    薛姨妈笑道:“我也这么想着。实话说来,前头洗三的时候,我还为他们娘儿两提心呢。这大的固然受罪不浅,瞧着小脸煞白,熬得艰难。那小的也是猫儿一般,瞧着着实单弱。谁知过了这三个月,他们娘儿俩是有后福的,眼瞧着便白胖红润起来。我也能放下一颗心了。”

    说到这里,薛姨妈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且与宝钗道:“等完了这百日的喜事,我竟要往庙里还愿的。”

    这等事,宝钗虽说不甚相信,却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只点一点头,笑道:“这也是情理中的事。”

    母女两人一行说着,因两家离着极近,几句话便回到家中。

    薛姨妈自命人取来茶汤,又问了问家里的事,见着都是些琐碎,便几句话打发了,转头与宝钗道:“好孩子,你且回去歇下,明儿说不得又要忙,可不要熬着伤了身子。”

    宝钗见着左右无事,也点头答应了,只与薛姨妈道:“既如此,女儿便先回房去了。妈也早些歇下,一些个小事,原也不必紧着料理,就是耽搁两日也没甚要紧的。”

    这才要往外头走,却见夏金桂一阵风似的刮进来,她不由站定了脚,目光微微闪动,垂手敛衽一礼,一句话就拦住了人:“嫂嫂万福。”

    夏金桂见着她,眼皮子一抬,嘴角扯出点弧度,似笑非笑着屈了屈膝,粗略回了个礼,只笑道:“姑娘多礼了,咱们家原亲近的,何必这么客气,倒不似一家人了。”

    “嫂嫂多想了,礼不可废。”宝钗一句话带过,却又问:“嫂嫂这是有什么事不成?”

    夏金桂朱唇一勾,笑意便加深了三分,眼角早往薛姨妈身上扫了一圈,口里只笑吟吟的,好似没见着薛姨妈,说得极利落:“我听说,蝌弟他们要置办百日的席面。我原是新婚,也不知这府里的旧例,早想问一问母亲并妹妹,竟要预备什么礼才妥当。谁知不赶巧,这几日都不曾得见,眼瞧着明日便要设宴的,我也只好赶着上来了。”

    “原是自家人,不必论这个。”薛姨妈听了半日,也懒怠理会她,随口一句话便打发了:“不拘什么东西,尽一尽心意便罢了。”

    夏金桂听了,双眼微微眯起,正要再发作,旁边宝钗幽幽着道:“正是呢。说来原也要请嫂嫂娘家人来坐一坐,可惜如今局势未定,一应的事还有些没收尾的,倒不好相请了。”

    见她提及自家,隐隐点出前头自家相求的那一桩事,夏金桂面色微变,原要借口吵嚷的话,也不觉咽了下去。只心里却还有些不甘,来回盯着薛姨妈并宝钗母女半晌,才皮笑肉不笑着道:“原来是这么着,我知道了,明儿咱们再见。”

    说罢,夏金桂胡乱与薛姨妈行了礼,也不等她言语,便径自告退而去。

    薛姨妈面色黑沉,皱眉道:“,原说这几日含糊过去也就是了,偏她知道了,只怕明儿又要生事。”

    “妈只管放心,还有我呢。”宝钗含笑道:“何况嫂子也未必要做什么,她自家难道半点脸面也不要?说不得还要妆点些,也沾点儿道理。”

    如此再三劝说,薛姨妈却仍旧有些忧心。

    谁知到了翌日,这夏金桂真个有些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模样儿。她又生得娇花一般,一旦言行有度,倒有些不知事的人家,又听了些传闻,且要暗中疑惑:这夏金桂,瞧着也是个好模样儿,说话也寻常,怎么倒闹出这么些名声来。

    宝钗却是明知善察的,一眼望过去,心里便有数。只做主人家一般,瞅准了人攀谈几句,又款款温柔,周全妥帖,便将这些疑惑一并带了去。

    夏金桂看在眼中,心中着实有些不服,偏又想着昨日宝钗的话,不免顾念娘家那边,方勉强压住。只这么一来,她也实在坐不住了,不过半个时辰,便寻了个话头躲出去。

    她这一去,众女眷也渐渐散了。也有凑了趣便罢,赶着回去的;也有看小戏百耍去的;又有往园子里逛去的,倒也不一而足。

    黛玉见着人渐渐散了,便请来宝钗,低声问道:“宝姐姐,怎么不见琴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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