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系转述,但这等惨淡之事,又是惯熟之极的人事,说的人固然字字玑珠,直能动人心魄,听的人也是花容惨淡,悲戚非常。

    只是黛玉、探春、湘云三人,虽性情不同,却都是秉性聪敏之人,前头又着实痛哭悲戚了一回,虽是悲痛,到底撑住了没有一味软弱痛哭,倒将大事抛到脑后。

    一等听完事,探春便先道:“如今头一件,须得打听消息;第二件,却是保住琏二哥哥。至如旁个事,却须静待消息,以图谋划了。”

    黛玉虽是伤心,但听得宝玉等人无恙,虽也为凤姐几个人有心,到底还能稳得住,因道:“这话虽不错,只是这消息也罢,琏二哥哥也罢,怕都不是一二日能寻访得了的。”

    “总归有咱们这些人家,又是这样的大事,哪里能没个风声。”湘云拿帕子擦了擦泪,因道:“我想着,咱们几处没有,琏二哥哥会不会往二姐姐那边去了?”

    “这……”黛玉蹙了蹙眉,叹道:“若果然去了那里,倒是要早些使人过去,悄悄接回来安置才是——二姐姐有孕在身,听得怀相也不大好,如今这一桩大事,我也只是打发人悄悄告诉了姐夫。”.七

    迎春这一胎怀相破不好,前一阵且有落红之症,连日歇息安养,不能下床等事,不说探春,就是湘云也是知道的。不然,前头探春出阁,她断没有不回娘家的道理。

    这会子虽说是事关父母亲族的大事,然而迎春之为人,探春湘云等都是尽知的,原做不得什么事,连自己都未能善自保全了的。纵与她说了,又有何益?或引得她心神震动,不能善自保重,又是这等要紧的关头,不过平添一件事端罢了。

    是以,黛玉如此,探春湘云都无意见,反倒点一点头,齐声道:“这却有理,须得尽早料理。”

    只是转头又不知如何寻人,只寻思起来。

    却还是紫鹃道:“姑娘,我想着,倒是能请我表兄往外头打听打听——他平素也有几个好友,又与宝二爷有些往来走动,怕是能听见一些风声,知道琏二爷素日与那几处有走动。二来,他到底是外人,出去走动往来,又比我们更妥帖,也不着人眼。”

    黛玉听了,不觉眼前一亮,因点头道:“这话很是。”

    探春倒也听说过这江霖,心中寻思一回,也点了头:“他若肯,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只是如今诸事不明,他若是不肯,也万万不要勉强。这个关节,再不能生出一点儿事来。”

    紫鹃自是应承下来。

    三人又商议了一回,且定下几条方略。不过是如何查访消息,又如何安置贾琏,连着怎么联络贾政等处,又有妙玉、迎春或是薛家、王家等几处的事项,且不细论。

    一时说到午饭,三人也只略略用了一点子,便搁下不论,且将事项细细参详明白,那边南安郡王府上并卫若兰已是过来相候。

    探春并湘云听说,情知不能多留,临去前,也只得含泪将事委与黛玉,却又再三叮嘱:“你身子也不好,如今虽是情势危急,也须好自将养保重。若一时累得你气急伤身,倒叫我们怎么办?咱们这一家子人,再受不得这等事了!”

    黛玉也含泪相送,且将她们送到车轿上去,远远瞧着去了,这才回转来。

    紫鹃、晴雯两人扶着她回去,且坐下来吃两口茶,就有妙玉、陈芸两处过来问好,显见着是知道探春、湘云过来,又留心贾家的事,方寻来探问。

    黛玉便道:“请她们过来说话。”转头却与紫鹃道:“你先去寻江大爷言语,定了琏二哥哥的事罢。”

    紫鹃应承一声,下去料理不提。

    论起来,她也是多日未曾得见江霖了。前面贾家那等事出来,只怕他也是焦心得很,这会子趁空与他谈一谈,也好安他的心。

    她心里盘算着,自己却不由长长吐出一口气:后面,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紫鹃这里想着,那边贾琏也正感慨:他是再想不到,自己会落到如今这个光景的。

    前面凤姐不知缘故,常使人昼夜不提,只在高楼处盯着外头情景。他倒也知道,问过两句,到底是小事,凤姐搪塞含糊过去,他也不留心。

    谁知那一夜骤然生变,却因着一个小小安排,到底得空将他自己打点出去了。只可恨,那些兵将来得太快,后面再打发人告诉大老爷、老爷等处,已是来不及,终究只走脱了他一个。

    那时候,匆忙之间,又是这等事后,也无处藏身,不过是跑到前头凤姐买下的一处就近小宅熬着。可他自生来就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的,就是有南北奔波等事,身边终有仆役服侍,实是没有挨过饿受过冻,一日三惊煎熬过的。

    好容易在那小宅里熬过两日,他偷偷摸摸跑将出去,寻了二三处素日有些往来的人家。谁知他们一个个的都不肯收留,不过弄点吃食衣裳就打发了自己——贾家的事,实是太大,如今眼见着一朝天子换过,原就是风急浪高的时候,如何敢收留个朋友?

    至如姻亲等处,他又恐搜捕的人盯着,不敢上门露了痕迹。如此,倒是越发艰难起来。

    思来想去,他倒是想到了那柳湘莲。他原与宝玉相厚,又与薛家认了亲,又娶了东府尤嫂子的亲妹子尤三姐,难得又非勋贵大族,不过一家老小,并无旁个人辖制,说是收留,也便收留了。他家又在寒门小户的地界,越发是个安静的去处。

    这里且是锦乡候附近,与那尤二姐所嫁张家更近。他家虽与自己往来越发少了,到底有些交情,只托他们给一辆马车,送自己过去,料想也是妥当的。

    贾琏心中想着,便自往张家过去,却恰巧与江霖擦肩而过。

    江霖原是听见紫鹃打发人来相请,心中松了一口气,且骑马小步滴答滴答得过来。又因时辰尚早,他且记挂贾家,不免往那边附近张望了一回,方绕了一个圈子,且往林家过去。

    谁知在半路,却瞧见个衣衫不俗,却有些遮遮掩掩的人,这还罢了,难得竟有一二分眼熟,却又一时说不出是哪个人。他心里疑惑,不免多看了两眼,只等他匆匆往箱子里拐去,他犹自想不到是哪个人,只得暂且放下,且往林家去。

    那边紫鹃早便侯在那里,一等他过来,便将近来种种,一一说与他,又道:“如今我这里,暂且还算安稳,只是往后怎么样,一时却难猜测了。”

    “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江霖道:“只是你自己却须谨慎,真有什么不好,那林姑娘再是个好人,你也不能为了她,倒抛却生死。依着书中说来,她本就有她的宿命,你尽力相助是一回事,不能,也是情理中事。”

    紫鹃道:“我自然知道这个,你只管放心,难道我还能真认了忠仆的身份不成?”

    “你倒不忍这仆,却有待她的情意忠心。”江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却不敢握实了,只再三嘱咐保重等话,又将自己早就安排再对面的几个人等事,说与她听。

    紫鹃见他如此,自然有些动容,垂着眼睫,一字一句答应了。

    只这话说罢,两人一时都无话可说,相对默默了半晌,倒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渐渐翻涌上来。还是紫鹃心思细密,一时反应过来,忙又提了贾琏的是,好做个话头来。

    谁知江霖听见这话,却是目光一亮,连声道:“我说那是谁,原来是那贾琏!”

    紫鹃一怔,下一刻却反应过来,且将旁个思量抛开,忙追问道:“你在哪里见着他?”

    江霖便将这事说与紫鹃。

    紫鹃一听,便皱起眉来:“锦乡候?这个我在哪里听过的?”

    “那一带,便有前头你提过的尤二姐所嫁的张家。”江霖道:“我想着,他与那柳湘莲颇为相厚,尤氏姊妹又与贾家多少沾亲带故的,怕就是想要收容了,也是未必。”

    “什么?尤二姐?”紫鹃立刻反应过来,心中急转,忙与江霖道:“你你去打听打听,只怕这事不好!”

    江霖一怔,虽不知就里,但见紫鹃如此,他也忙起身来。

    那边紫鹃已然低声提点了两句尤二姐与贾琏的旧事,江霖也回过味来,忙起身赶了过去。

    然而,等着他赶到,却见着那边巷子里,早已被官兵簇簇拥拥着拦下,再看不见里头动静,等了半日,又着实往周遭人等并官府那边打听了,方听到了一个消息:张家报案,贾琏暴起,为张家仆役并官兵一并打杀了。

    江霖听罢,心里倒默默了半晌,赶紧打马到了林家,且将这消息报与黛玉等人。

    黛玉得知后,也是多有悲痛,又着紧告诉贾家等处,心里越发有些提心贾赦他们几个。毕竟,贾琏能被‘打杀’,可见雷霆之重。

    然而,及等翌日,朝中便有圣旨颁下。

    贾赦等人俱以罪论处,革职去爵,流放岭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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