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等人皆是泪如雨下,张口要驳回,却被贾政一句话喝止:“我养出了一个禽兽也还罢了,难道连你们也不听我的话了!快走!快走!”

    说罢,他自叫来几个素日忠心有胆力的长随,且将妇孺小儿辈皆派与宝玉,一并撤离,自己则也拿了一把刀,且往前门过去,侯在门后,双眼紧紧盯着大门,只喝道:“哪里来的贼人,倒敢放肆!”

    这一声落定,外头的喧嚣生越发张扬起来,也有叫骂的,也有嘲笑的,停了半晌,倒是有个耳熟的声音也高高扬起:“老爷,都这会子了,您老竟也不认得我们娘儿俩?倒还只是骂人。”

    却是赵姨娘的声音。

    她这一声落定,后面一阵吵嚷,又有另一个声音也高了起来:“叫嚷什么!这可是国公府的政老爷,三爷的亲爹,正经富贵出生的大人,你们还只管叫嚷!”

    众人听说,一齐哄笑起来,后面却渐渐消停了些,似乎等着什么人近前来说话,倒是安静下来。

    贾政忙使眼色与长随,他也是会意,匆忙往高处悄悄猫上去瞅了几眼,瞧着外头人越发密集,因又与贾政点点头。

    贾政心中稍安,却越发喝骂起来,从赵姨娘到贾环,连着旧日许多事,都痛骂了一回,又深悔自己旧日顾惜血脉,没有一把打死他们母子云云。

    这一通施为,外头也有贾家的族亲,又听得这些话,不免添了几分说不出的想头,纷纷偷眼看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贾环。

    那贾环只冷笑着听着,却不似赵姨娘一般,听了几句便爆了,张口一通市井叫骂。

    只待贾政喝骂完了,他方高声道:“老爷倒是好个架子,如今却只管在里头叫骂,这又有什么用处?正经开了门,使了人,把我拿下了打死,才是正经!”

    里头贾政瞧着后门处渐渐没了声响,又有守门的人从后头回来,白着脸说是宝二爷他们已是逃出去了,他便点一点头,握紧了刀把,一面与他们道:“下头还有一处藏掖的地方,你们只管躲了去,我如今养了那么个畜生,却要瞧瞧,他国敢弑君杀父不成!”

    说着,便要上前去,竟真的要开了门去见贾环。

    周遭人等见着,都唬得面色煞白。这贾家素来待下宽仁,施恩不少,兼着这里所留人等,多是一家子过来的,如今家眷都随着贾宝玉偷偷逃了去,留下来倒也多半存了与贾政同生共死的心。

    可话虽如此,见贾政真的要寻思,人人还是拉扯抱住了,又有林之孝等几个有见识的管事,着实劝说:“老爷,休说如今二爷他们未必走得远了。就瞧着这情景,外头那环哥儿也实是拿了刀把子要杀人的,何苦与他们纠缠?倒是拖延一二,然后或是从后门出去,或是避到下头的屋子里,才是正经。”

    贾政摇头道:“没人正经拖延,又如何藏掖?果然藏掖起来,他们顺道追到宝玉他们,又当如何?却不如做个藏掖的样子,使他们细细搜寻,方才是正经拖延的道理。”

    “那也合该老爷藏起来。”却在此时,一个粗犷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人人都回头看去,却是个头发胡子花白,赤面的老汉。

    贾政细想了想,便记起他来。

    这却是东府的焦大,旧年被使到庄子上的,后头他知道贾家变动,便不顾辛劳,跋山涉水赶回来。贾政原就大有祖父之风,待下人恩厚,听见这焦大如此顾念,又是祖辈所遗的老人,自然也颇为敬重,也不肯轻易使唤,倒还着人安置了他。

    后面听了宝玉所言,跟着过来的时候,也将这焦大带了来。

    此时听见焦大如此说,贾政心中越发感念,却还是摇头,正待说些什么,外头的贾环等听见里头静悄悄的,便呼喝扔了火把进来,又撞起大门来。

    虽说这门早已被加固加厚了的,争奈外头这么些人马,又能撑得住多久,眼瞧着外头熙熙攘攘,院中烟火缭绕,贾政便道:“不必多说了,你们快快藏掖起来!便那小畜生果然敢动手,终究有族亲人等,难道都眼瞧着他弑父不成?”

    焦大却不肯下去,犟着头道:“他们去便去,焦大这一把年纪,也吃不得几日饭了,跟着老爷,死便死了!”

    林之孝等人瞧着心惊肉跳的,多半的人究竟慌慌张张要藏掖起来,剩下几人也有犹疑的,也有发狠的。就在这时候,外头忽然一阵刀枪声响,连着撞击大门的动静也歇了下来。

    贾政等人正有些疑惑,忽听到后面一阵脚步响动,却见几个人从后门匆匆而来,见着贾政等人,忙自招呼道:“世伯快随我们来!”

    火把烟雾中,瞧得分明,领头的一人,不是卫若兰,又是哪个!

    贾政忙道:“宝玉他们……”

    “宝兄弟他们已是安置好了,世伯快快随我出去才是!”卫若兰深知要紧,赶忙拉住贾政,一行人急匆匆往后门处去。那里早有二三个人十来匹马候着,见着贾政等人回来,忙招呼着或双人一马,或单人一马,凑了凑紧着悄悄往前头巷子处跑去。

    因这马蹄早使人用布帛裹了,虽是十来匹马,却是半点声响也无,又是深夜时分,竟也容他们悄悄藏掖了去。

    及等贾政等人慌慌张张赶到了探春处,稍稍安置了半日,方有人过来报信,身上且带着些血腥味:“江大爷使小人过来回个信,请政老爷、霍三爷、三奶奶放心,那边如今已是消停了。虽死了二三个兄弟,多半的人却只是伤着,并没大的防癌,如今已都撤了出来,并无大事了。只那边的宅子,断不能再去,仔细有人盯梢,牵连到这边来。就是这几日,也尽可消停些,免得叫人瞧破了行踪。”

    贾政等人听说,心中稍定,又着实感激江霖,且使这人代为谢过。

    那人笑了笑,也没多说旁话,便从后门悄悄出去,竟也不骑马,不过有个同伴一并相随而已。

    探春原是要询问贾环并赵姨娘的,只是张了口,却又不知说什么,末了,竟也一言不发,眼瞧人去了。待得与霍宁一并安置了贾政等人,两人回房的时候,她又觉得心口一阵堵得慌,又想着旧日为赵姨娘贾环所累,常有恨铁不成钢之意,不觉滴下泪来。

    见她如此,霍宁不由暗叹一声,伸手揽过探春的肩膀,低声道:“到底有骨血之亲,便有许多不忍言之事,你心里有挂念也是常情,何必自苦?”

    探春含泪道:“家中素日待他们,原也要不差什么,偏他们便改不了那等阴鄙下贱的见识!如今眼瞧着妾要杀父,子要杀父,我这做儿女姊妹的,又如何自处?旧年还罢了,不过是银钱吃食东西一类,如今却是人伦大事,却叫我日后还有什么颜面,于父亲跟前尽孝,于兄弟姊妹间立足?便他们不说一个字,我也是无脸见人的!”

    “你是你,他们是他们,虽有骨血之亲,终究不是一人,何必搅扰到一处?有一句俗话,道是‘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虽不免有所失,却落在一些地方,却也有理。”霍宁低声劝慰道:“你若十分过意不去,只管尽情尽力孝敬父亲,友悌兄弟姊妹,也就是了。”

    如此宽慰再三,探春也渐渐有些和缓过来,夫妻两人再说了几句话。探春便忧心霍宁身子单弱,不合晚睡,霍宁也挂念探春有身孕,须得早些安置,便相互劝说着,略略梳洗一二,便且睡下。

    两人心中却都还有些事,又恐翻动时惊扰到对方,因此只默然合眼安睡。如此消停了半日,两人起头儿还有存着心事,有意思量,后面却渐渐神思昏沉,也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及等翌日起身,两人梳洗一回,自先去见了老太妃,回了昨日的事,又服侍着用了早饭,便转出去见贾政。

    贾政面色稍显苍白,显见着昨日惊吓不浅,也未必能得以安睡,可见着霍宁夫妇,他又面色和缓下来,细细问了几句饮食起居温寒,便留他们用了一点饭食,方才散了。

    临去前,探春犹自宽慰贾政。

    贾政道:“只消你们兄弟姊妹保全性命,不行不轨事,我便能安心。我经了两回乱事,难道还不知保全之理?倒是你们夫妇,须得善自保重才是。”

    如此说罢,探春心中虽还有些酸涩,却又比昨日略好了些,只命人不许出门,且打点了两班人马,日夜于高处巡视左右,唯恐生乱。

    自己却与霍宁一般,只盼着外头再有人过来,且说一说宝玉等人的情景。

    只是等了二三日,却还没有半个人影,饶是有江霖早早打点人来嘱咐了,他们夫妇也不免有些焦心。

    而就在当日方入夜的时候,忽有人敲了敲后门,三长两短,正是前头说定了的节奏。里头看门的小厮忙透过门缝问了两句,听见话音也对,方悄悄看了小半的门,容他们侧身而入。


章节报错(免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