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是她素日嫉妒,倒还压着不敢发出,只今日贾环动了手,倒触动了她:若宝玉真个瞎了,或是怎么了,一家的家私,岂不全落到环儿手中。

    何况,现今贾环这般境地,那赵姨娘便更指着这一件,好使贾环脱出困境来。只恨没个法子,将这事做定了。

    然而天数巧合,那赵姨娘颠来倒去想了一日一夜,没个法子。谁知过不得一日,就有马道婆过来,先与贾母跟前言语,拿着宝玉遭难,须得点油灯这一件,哄骗了一注钱,又悄悄过来探望赵姨娘。

    话里话外,说不得几句,那马道婆就引得赵姨娘百般讨情:“环儿受了冤屈,我熬油似得熬着,眼见着没了指望。你是个最肯济困扶危的人,难道就眼睁睁瞧着我们娘儿两死了不成?又或者,还是怕我不谢你?”

    那马道婆听了,便也一笑,话里不肯让,却着实松动了些。赵姨娘又比着日后家私,又现给了梯己文契,现说定了五百两欠契,立时写来,又将银子簪环衣裳俱都取出。

    马道婆瞧着白花花一堆银子,又有欠契,也顾不得青红皂白,伸手就先抓了银子,又收了欠契,一面满口答应了,从裤腰里掏出十个纸铰的青面白发的鬼来,并两个纸人,递与赵姨娘,教她将年庚八字写在纸人上,再一并五个鬼掖在他们各自床上就行,旁的自己做法便好。

    临去前,她只再三嘱咐:“千万小心,不要害怕!”

    那赵姨娘得了这么个法子,便似得了灵丹妙药,虽一夜未睡,却着实振奋了精神,当时就收拾了头发衣裳,寻个求情的由头,往凤姐病宝玉处走了一回,一面做涕泪而下的模样儿,一面又瞅着人不妨,悄悄将那纸人掖在床榻被褥内。

    她又恐事情不周密,且还往李纨、黛玉、迎春、惜春等处也走了一圈,惹得各处都厌烦躲避,又有王夫人知道,打发人来呵斥,这赵姨娘才自回去,只等那马道婆做法。

    这时宝玉等人,正寻了空挡,聚到一起说话。又有黛玉过来,见他屋中这般热闹,且还笑道:“今儿齐全,谁下了帖子请来的?”凤姐等人见着她进来,早笑着又来了一个,这时又说及前儿送的茶叶,顺溜儿一嘴,凤姐便拿着宝黛婚事,打趣起来。

    这时王子腾夫人过来,王夫人打发人来请凤姐等人过去说话。宝玉因着烫伤,便带了个好,并不过去,又要留黛玉说话。

    凤姐听了,回头便笑着将黛玉往里头一推:“有人叫你说话呢。”只这一句,就和李纨一同去了。

    那边宝玉拉着黛玉的袖子,嘻嘻笑着,心里分明有话,口里却又说不得。黛玉却因着头前打趣吃茶做媳妇这一件,不禁把脸红涨了,挣着要走。

    正拉扯间,宝玉‘嗳呦’了一声,忽得一纵身,离地跳起有三四尺高,口里乱嚷乱叫,竟满屋子里翻来覆去,说起胡话来。那林黛玉并丫头们都唬慌了,一面拦着宝玉,一面又忙打发人告知贾母王夫人等。

    此时又有王子腾夫人在,当时一起赶来,宝玉这时已是拿刀弄杖,寻死觅活,竟一人也不认得,一声也听不得,闹得天翻地覆。其不说贾母并王夫人,唬得浑身发颤,放声恸哭,这东西两府上下人等并薛姨妈一家子,真个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赶来园中看视。

    正是慌乱无着的时候,凤姐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忽得砍进园中,见什么就要杀什么。眼见着就要杀人了,众人不免更加慌乱,幸而有周瑞媳妇等带着有力量胆气的婆娘上前抱住,夺了刀,又抬回房中。

    这一团乱麻中,紫鹃也赶了过来,且护住黛玉,又瞧着周遭乱糟糟的,紧着唤来大小丫鬟,将黛玉、宝钗等女孩儿都护到屋中:“外头许多人,仔细挤到了姑娘,再有什么事,也有老太太、太太在的。如今正乱着,万一姑娘磕碰到了,更要闹得人仰马翻了。”

    黛玉等人都是面色煞白,着实受惊不小,这时呆呆坐在了半晌,还是宝钗先冷静下来,因道:“你说得在理,我们在那儿,不过平添事项罢了。不如打发人多问问,有什么消息立时知道的。”

    紫鹃忙道:“已是打发了人去瞧了。有一点消息,必是回报的。再有,二爷必是在这屋子里的,原也可听着里头消息。”她这几句话,一番事,做得利落干脆,却与周遭人等又是不同。

    宝钗不由细看了她两眼,暗想:这个丫头素日倒是小看了她,原说是仔细周全的,现看来,竟也有一番心胸气度。这临事有这样的静气,也是难得了。

    那边黛玉已是含泪道:“怎么忽而有这样的事。”

    众人不由默然,一时说不得话来。那边凤姐、宝玉两处,却都哭声、吵嚷声不绝。一则贾母王夫人并平儿袭人等,俱都啼哭不绝,而来事出突然,又瞧着有些诡异,各人不免七言八语,或有说送祟的,或有说请跳神的,又有荐什么张真人,李道人的。

    当下里,百般医治祈祷,问卜求神,却连半点效用也无。这时天色已晚,王子腾夫人告辞去后,次日王子腾也来瞧问,又有小史侯家等各个亲眷过来探病,送医送药,推僧荐道的,却还如故,并不见效用。

    两日下来,凤姐并宝玉叔嫂两人,先是不省人事,高烧胡说,此后竟渐次气息都微弱了。贾母等人围着寸步不让,哭得寻死觅活,忘餐废寝且不提,只黛玉在自己屋中,也是时时打探,昼夜不安,饮食懒用,倒将一双剪水秋眸哭得桃儿一般。

    紫鹃瞧在眼里,心里着实煎熬,却又不敢张口言语。她是知道的,这时必要等那僧道两人过来,才能将事完结。虽说她也能赌一把,将那床榻上的五鬼纸人取出焚烧,或许就好。但现成能安然无恙的法子,何必赌?更何况,这僧道两人,本是红楼中神仙一流人物,能不拦着他们的出场,必不能拦着。

    存了这心,紫鹃不免硬生生熬了这三日,倒被黛玉劝说了几回:“你才烫伤了,原该好生养着,这么折腾着,那伤什么时候好?便似你说着的,又不是大夫,咱们原不能做什么,熬着也是无用,正该保重些才是。”

    紫鹃听得这话,也只得苦笑:她是真有一点法子可做的,只是不能做。

    幸而,翌日过去,紫鹃便听到贾母呵斥,唾骂赵姨娘,心里便是一定:正是这日了。

    有了这一番念想,她瞧了瞧左右,原想做个姿态,后头好做法子,无奈紫鹃金钏等人俱都围在那里,或服侍贾母,或去外头做事,周遭也只几个小丫鬟,她便咬了咬唇,挪到凤姐那边屋子,只定定瞧着凤姐,半日不动。

    这会儿正是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谁个理会她。只忽得一阵隐隐的木鱼声响,又有一句“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我们善能医治。”竟从外头隔墙,穿了深宅内院里来了。

    癞头和尚,破足道人来了。

    紫鹃神色一动,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到了外头:既是红楼中神仙人物,那能否看出她的异样?是否,能送她回到她的时代?

    然而,这两人过来,一番言语,一番祝祷,如同书中一般别无二致。

    紫鹃本是心怀希冀,这时也渐渐有些灰了,正是叹了一口气,预备回去,谁知一抬头,忽见着那一僧一道,竟远远与她一礼。一个口呼‘阿弥陀佛’,一个高唱‘无量天尊’,分明这里许多人,紫鹃却知道,这是对着她的:那两双眼睛,都盯着自己。

    她不由浑身一颤,当时就站定了,正觉得毛骨悚然,谁知那僧道两人却都一笑,高声唱道:“一局输赢料不真,香销茶尽尚逡巡。欲知目下兴衰兆,须问旁观冷眼人。”

    一时唱着,一时竟身形远去,不过片刻功夫,就此了无踪迹。

    紫鹃看在眼里,脚下一软,踉跄着就要跌倒在那里,幸而此时人多,边上小丫鬟搀扶了两把,又有鸳鸯瞧见,命人将她送回黛玉房中,暂时安稳。而这边贾母等依着僧道所言行事,及等晚间,凤姐病宝玉两人便渐渐醒来,又说腹中饥饿。贾母等人如得了珍宝,立时熬了米汤与他两人吃了,又瞧着精神见长,邪祟稍退,一家子便也将心放下来。

    李纨并三春、黛玉、宝钗、平儿、袭人、紫鹃等都在外头听信,听说已是吃了米汤,省了人事,旁人还未开口,黛玉就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紫鹃回过神来,却将平儿并袭人的衣袖一拉,使了个眼色,带到旁边小屋里去。

    “你这是怎么了?”袭人素与她交善,不免先问一句。平儿也是心中疑惑,拿眼细看着她。紫鹃咬着唇,故作犹豫了半日,凑到两人近前,悄声道:“你们赶紧回屋子里翻腾翻腾,怕是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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