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的缺氧痛苦中,江孤云忽然感觉到他的灵魂从寄宿的肉.体里离开,身体上的痛苦随之消失不见。

    但他的感情也一同变的寡淡,先前的厌恶恶心、绝望与恐惧都被某种神秘力量从他的灵魂内抽离。

    周围的环境充满一种不真实感,如同身在梦中一样,又好像与整个世界隔着一层戳不破的纱。

    他能清楚看见外界,却无法真切感知到,无论是自己,还是这个世界的存在。

    意识与身体分离,情感一同远去,剩下的就是绝对的理智与冷静。

    江孤云的灵魂或者说意识漂浮在半空上,他在半空中冷眼看着下方半昏厥的身体,以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打量自己的身体。

    长发被汗水打湿,一绺一绺的粘在一起,额头鼻尖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汗珠,眼镜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去,外套皱皱巴巴,领带被扯开,被撕破的衬衣领口也被汗渍打湿,黏在白皙的胸膛上。

    真是狼狈至极,难看至极。

    江孤云出现在人前从来都衣着整齐,打扮的一丝不苟,从不曾失礼于人前,对现在这样的自己难免有点嫌弃。

    他想整理下自己的仪容,但四肢却不受控制。

    他的灵魂和肉.体分开,控制不了也是当然的。

    视角发生奇怪的变化,江孤云却异常平静,不担心也不惶恐,反倒觉得这一切都十分的合理自然。

    他曾针对自己的状况研读过一段时间心理学,他现在这种奇妙的状态就是“人格解体”与“现实解体”发作的症状。

    人格解体与现实解体都是一种感知障碍,患者会感觉自己是自己身体或部分.身体的外部观察者,会觉得自己生活在梦中或是电影里,周围的世界对他们而言虚幻、扭曲、遥远,充满不真实感。

    会出现各种感觉缺失、缺乏情感反应、以及感到自己的行为包括言语缺乏控制。

    而江孤云的情况又有所不同,他不是单纯的人格解体障碍,而是伴分离症状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人格解体的状态下,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外界的正常一秒钟,对江孤云来说却有十年、百年那么漫长。

    时间在他这里放缓了脚步,江孤云在被拉长扭曲的时间里、在虚幻遥远的空间里倍受煎熬。

    同一时间,楼飞星正向他听到动静的方向摸去,他屏息凝神,为了不错过声音也没有再出声。

    他在看不见任何东西的黑暗里行走,总感觉黑暗的角落里会滋生出什么可怕的怪物,未知的恐惧让人后背发毛,即使他胆子不算小,手心里也难免捏了一把汗。

    其实因为没有眼睛的辅助,他也不在电梯墙附近,不能扶着墙前进,楼飞星先前大多时候都在原地打转,他自己还不知道。

    这会儿循着声音走,他才总算没再继续原地打转。

    脚下忽地踩到一个东西,楼飞星吓了一跳,仔细辨认后紧接着一喜,这不是他的手机吗!

    他连忙蹲下摸索着捡起,他的宝贝手机,可算找着了。

    楼飞星摁了摁手机……没反应。

    他琢磨着可能是给摔关机了,又摁住开机键等了等……还是没反应。

    毫无反应的手机无情嘲笑着楼飞星。

    楼飞星:……???

    坏、坏了?

    楼飞星不死心又折腾了一通,手机还是安安静静的毫无反应。

    看来是真的坏了,他不禁呼吸一窒,心疼到差点昏过去。

    楼飞星一边心疼的心里滴血,一边将手机揣回兜里,继续在黑暗中艰难地找人。

    他左脚又一次踩到了东西,一根细细长长的圆柱体。

    楼飞星一时不察之下没及时收力,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前倾着扑了出去。

    他下意识嚎了一嗓子,做好了摔到地上的准备,哪知结果没碰到冰冷的地面,反而栽到了一具身体上。

    楼飞星几乎挂在了江孤云的身上,之前的粗喘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不可闻的微弱呼吸。

    楼飞星来不及高兴,江孤云明显状态不对,他皮肤冰凉,一摸身上的衣服也潮湿又冰凉。

    “这是怎么了?”楼飞星被江孤云的状况吓到,他急切之下竟然一下准确握住了江孤云的左腕,“你手机呢?”

    这一握江孤云的意识终于回到了体内,他一时没能分辨出现在在哪儿,又发生了些什么。

    他恍惚地眨眼,无神的蓝眸看向自己被握住的左腕。

    握住他的手丰润白皙,好像是用无暇的白玉精雕细琢而成,一看就是只养尊处优的手。

    这只手和记忆中的一只手相重合……江孤云身体一紧,本能的左手用力一甩,像鞭子一样甩开握着他的手。

    紧接着用力一推,江孤云这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楼飞星对他又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推的连连后退。

    江孤云还想后退,但他后背抵着电梯墙,根本无路可退。

    他呼吸急促,耳边阴魂不散的声音将他重新带回了二十二年前的那三个夜晚。

    那个他竭尽全力避免自己不去回想的过去。

    优秀的记忆力让过去的种种细节历历在目,即使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他的记忆也没有褪色消失。

    江孤云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回到了那间黑暗封闭的地下室屋子里,鼻腔里除了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外什么也闻不到。

    他脚上什么也没穿,光滑的脚掌直接与地面上还没干涸的血迹相接。暗红的血很粘,他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发出一种难以描述的声音,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是一种让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的声音。

    江孤云低头,双手白皙、稚嫩、完好无损,指甲修剪的很整齐,指头饱满红润,手指还没有后来的修长,这是属于十一岁时的他的手。

    他的个头也变矮了,十一岁的他肩膀不够宽阔,手臂不够有力,还是个瘦弱的孩子。

    他紧张地捏起手,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地面,似乎前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让他不敢抬头面对,不敢直视。

    他踩着血一步一步慢慢后退,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蹑手蹑脚,生怕惊扰了前面的某个可怖存在。

    脚后跟突然碰到了什么,江孤云一顿,眼睛下意识向后看去——一根手指。

    一根保养得宜、属于画家的手指。

    这根手指属于瘫在地上的一只灰白色手掌,五根同样灰白色的手指指尖无力的向上翘起,连指甲都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变成了惨淡的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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